2019年1月10日 星期四

印順導師思想專題研討會的感想

   § 印順導師思想專題研討會的感想 §   開仁法師 

    這次因緣促成,能於兩個週末(20181110-11日及17-18日)舉行四場的印順導師思想專題研討會。

    雖然自己長期在福嚴研究所跟其他老師合開印順導師的專書研讀,但是對於導師淵博的思想,掌握的還僅是冰山一角,在慚愧與學習的心態中再度溫故而知新,內心確實也收獲非淺,今略將一些體會寫成文字,與大家分享。

    第一場的主題是導師的人間佛教,而第四場則為導師對整體佛法的抉擇。因為本身對《契理契機之人間佛教》較為熟稔,故慎選了該書的「七、九、十節」為人間佛教思想的介紹,而該書的「四、五、六節」則為整體佛法抉擇的說明依據。其實,若約《契理》一書大綱的舖陳而言,導師是先談自己的抉擇方法的,後半才正顯人間佛教的精義所在。不過,此次主事者的編次,也別有巧思,先介紹人間佛教的精神後,最後才回過頭來瞭解導師透過諸多經論的抉擇依據(說實話,針對依據的判決是需要比較理性的論述)。

至於中間的兩場,是頗受爭議性的課題,分別是導師的淨土思想和大乘是否佛說的探討。然而,由於聽眾不像研究生般的程度,所以也只能以把握要義為目標,期許聽眾能建立對正法的堅定信心,作為為本次講授的重心。各項主題的要義,其實不勞贅述。這裡我只想分享個人學習的所得而已。

首先,對於人間佛教的精義,從導師的歸納可以看出,他是以釋尊悲心增上的風格為典範的,強調法與律、緣起與空性、自利與利人的統一,以三心修六度為修持心要。要有完全去天化神化鬼化的氣魄,並以十善為凡夫菩薩的起步。

「佛法」與「初期大乘」提供導師啟發性的菩薩行就是,菩薩須以自己所知所行而教人,從今生所擅長的因緣來行菩薩道,莫好高騖遠而應量力而為,這才能站穩腳跟,才能走得長遠。在三心的說明中,導師特別強調智慧,即正見,是最主要的一著,學佛修行若欠缺以智導情,通常都適得其反,而且也深刻地談到,有般若性空正見的菩薩,可以超越成佛的時限難題,以及擔心墮落惡趣的茫然。這種坦蕩蕩的胸襟,在深信因果必然的理智中,會徹底將身心奉獻給眾生與人間。

    第二場是淨土思想,我以聖凱法師的文章為討論範圍。在文中除了可以掌握導師〈淨土新論〉的重點之外,亦可明了導師相關著作的淨土論調。基本上,導師認為淨土的起源,來自於對八苦的完整性處理。因為從聲聞的教法中,顯而易見的將重心皆放在身心苦痛的解決,然而對於社會及自然環境苦痛的根治,唯待淨土思想的崛起才得以完整性的予以解決。從導師的說明來看,淨土思想包括了「往生淨土」與「創造淨土」,而歷來的淨土行人多發揚前者,經論所提的後者卻鮮有人提,藉此緣故導師廣引諸大乘經和淨土經典來顯示淨土因行的重要性,以及莫忘失修淨土亦是菩薩行的意義。導師的心意,是希望學人除了發願往生淨土之餘,要清楚這只是菩薩正常道的前方便,因為要成佛還需要嚴土熟生,隨佛創造淨土,否則功課只做了前半而已。從這裡,我才了解導師的意思是指說:「往生淨土」是方便道,而「創造淨土」才是正常道或難行道,兩者缺一不可。我舉個例子來說明一下,如彌勒淨土,請問這淨土是在兜率內院?還是在未來彌勒成佛的人間呢?彌勒經典中非常明顯地的指示,往生兜率內院,即使有未來佛的說法,但別忘了這是一生補處菩薩的修行處,且是過現未(過去現在未來)一切最後生菩薩的住處,而真正的彌勒淨土其實就在人間,所以換個角度來說,求往生兜率內院是修方便道的結果,而隨彌勒菩薩下來人間並創造淨土,才是正常道的菩薩行(廣修世間、三乘及大乘善行,這即永明延壽的萬善同歸),如此的因果次第,不是更理想更圓滿的說明嗎?導師沒有否定淨土,只是希望淨土行人莫遺忘求生淨土還是在修菩薩道的啊。

另外,最受爭議性的課題就是阿彌陀淨土與太陽神話有關。其實,細讀導師的文字,就可明白導師有詳細分辨阿彌陀佛本身具備的義項內容,阿彌陀本來只有無量的意思,這個通義,實是佛佛道同的,無量從阿含到般若皆是涅槃或空性的異名,所以應先掌握這根本的無量義;其次出現的無量光及無量壽,才是導師表態這也許與太陽神話或求現世利有關的義項。從中我獲得一項省思就是,佛教內部一致說法,如禪定是共世間共外道的法,佛陀也會借助禪定靜心的功能引導弟子們修學,但真正的目的是要進修觀慧,才能順利獲得煩惱的解脫,試問一下,為何我人明知禪定是共外道法(如四梵住本來就是生梵天之定法),依然可以安心修學呢?因為佛陀有交待正見為導,所以就不會產生副作用的。相同的,即使阿彌陀信仰與太陽神話有關,這對有正見的修行者而言,有什麼不可以繼續修的呢?想了想,其實這不合乎邏輯的思考判斷吧,這也可說成破壞大乘信心的邪說,真的有點不可思議。

    第三場的大乘是否佛說,也是挺受爭論的議題之一。這項內容我以如源法師的文章為討論基礎。從導師著作中可以結論為兩項要點:一是大乘是佛法,二是大乘是佛說。經論中明確指示正法乃以三法印、法與律或法性為判攝標準,而佛說的定義,亦有五種人說皆可稱為佛說的旨意。在阿含經的經群中,也有佛入滅後阿羅漢引導後學修證的文證,不太了解為何有人會認為唯佛親口所說的才是佛經。甚至於也無法以語言的古新來判別原始與後期,因為從體證到宣說,從宣說到傳誦,從傳誦到文字,等等的長期流傳過程,其中怎麼可能沒有人增減調整這些內容呢?因此我們必須有一項認知,佛經的真偽非從語言或文本所能確認的,最重的是約義理上的契合真理而定,也就是說,經中神乎其神的境界不是核心的內涵,我們要汲取的只有導引產生戒、定、慧、解脫和解脫知見的部分才是,否則當你發現巴漢(巴利文和漢文)阿含出現主角和配角完全調換的經文時,你可能會頓失方向的。佛法是理智的解脫宗教,故而以智導情才合乎中道,從迷信導正為淨信,從錯謬調整為正知,從散漫扶直為專注,等等從義理的消融以求達至身心安穩的訴求,要不然,即使整天浸泡在宗教儀式中,塵習依舊故我,個性始終偏執,那就錯失這難得的人身了。
    另外,有的人口說為了維護信眾的宗教熱忱,故而不信佛教歷史學說,更不屑抉擇正法真偽的判攝,以經典的每字每句皆佛親口所說,加深信徒感性的沉迷,卻不知讓理性的無我正見漸離漸遠了。

    經過長期的思索,耐心熏習經論的意義時,不經意地你會自覺,原本被感性的俗情牽著鼻子在過活的人,如今卻可逐漸轉換成理智為導的生活,這種歷程如人飲水且冷暖自知了。猶記得讀過《雜阿含》和《相應部》的初轉法輪經時,只看出巴漢二經的敘述呈現差異,但原由卻令人無解,慶幸我們漢傳的《大毘婆沙論》竟然記載著二說的珍貴意見,以及提供二說的理由所在,據此我們才能明白,不同說法絕無對錯、古新的問題,且於部派時期已然存在。其次,再讀到《摩訶般若波羅蜜經》時,就出現了初轉和二轉法輪,而二轉即指無自性空的思想成形;接著《解深密經》和《大集經‧陀羅尼自在王品》皆說佛有三轉法輪,第三轉就指唯識和真常思想的成形了。從這些經文來看,佛教經長期的發展,慢慢出現正常適應的佛說內容,這種契理契機的方法,絕非偽作,實是各時代佛弟子的公意,否則是不可能形成一大學派的。

    大乘佛法契合「不違法性,是即佛說」的標準,所以在內容上只要有明示「信、解、行、證」的,都是我們值得學習的,更何況釋尊是修菩薩道而成佛的,不從大乘經的菩薩大行為憑藉,請問釋尊的本懷又該在何處尋覓呢?一切佛經皆須以四悉檀和佛說法之五力,來抉擇、來修學,這樣才不會陷於無知的疏失。

    第四場為導師對整體佛法的抉擇。若你能細讀《契理契機之人間佛教》一書,不難發現導師對整體佛法的抉擇,關鍵在於《摩訶般若波羅蜜經》的兩句話,一是〈幻聽品 28〉「為久學者說:生滅、不生滅皆如化」,二是〈如化品 87〉「初發意者說:生滅如化、不生滅不如化」。

    導師運用《般若經》的這項原則:「初學需要捨染求淨,而久學即可染淨不執」,來論述整個印度佛教史的各期特色。需要有相對說的初學觀點,諸如「佛法」和「後期大乘之唯識與真常」的立教方便。然而,若能概括前者的初學立場,以及離相待而染淨不執的久學態度,則更為圓滿,這即如「初期大乘」和「龍樹學」的立教善巧了,當然,若從「初期大乘」多分傾向皆依勝義的立場而論,唯有「龍樹學」方是兼顧二者最為完善的方便學說了。也由此得悉,導師慧眼之抉擇,讓整體佛法的施設方便,一目了然。

    導師說:「古代經論,解理明行,只要確立不神化的人間佛教的原則,多有可以採用的」。導師從不強人以從己,只提供抉擇正法的理智知見,眾生可依自心相應的方法來修習菩薩行。

    這次有因緣讓我有機會反覆閱讀和思惟這些內容,著實於研討中感悟很深,也更確定正常菩薩道的行人,完全不神化不迷信,絕對以智導情,強化自利利人的動能,量力而行,隨分隨力,往向佛道而邁進。


      釋開仁撰於2018/11/21 ── 馬來西亞檳城寶譽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