§ 正信與迷信 § 文珠法師
1963年6月24日講於香港政府大會堂
一、信仰與人生
人之所以為萬物之靈,原因是人類有智慧、有理想,有抱負、和有進取的雄心,與建業的精神。否則,人之異於禽獸者幾希?但能夠使人開發智慧,實現理想,和建功立業的力量,並不是物質的享受,而是精神的信仰。因為精神的信仰,既能幫助人對人生有更完整更深刻的認識,更能幫助人創業建業,使人理想變成事實;甚至領導人進入人生正軌,走向生命的康莊大道。所以信仰,該是人生旅程的指標,智慧的泉源,一切力量的總匯。
一個具有崇高信仰的人,不但敢於面對現實,擔當任何厄難;更能掙脫環境的枷鎖,衝破重重黑幕而抵達燦爛的明天。他的前途是光明而遠大的,不難在短暫的生命中,創造出不朽的偉績,給人類史寫下不朽的一頁。相反,一個缺乏信仰的人,既不能認清楚自己所應跑的道路,更無法應付現實,克服困難,其內心是苦悶與空虛的,其前途是黯然無光的,可見信仰之於人生,是何等的重要!
歷史上很多偉大的人物,所以能夠化暮氣為朝氣,化迷惑為清醒,化纖巧為雄壯;而具有獅子般的雄心,螞蟻般的忍耐,海鷗般衝破波浪的勇氣和毅力,去完成其艱巨無比的使命與責任,完全賴乎信仰力量的支持。真的,孫中山先生說:「信仰就是力量」。甘地所以經過無數次的苦難,都不更改其以柔克剛,以人道主義為中心思想,以犧牲自我解救世人為出發點的初衷,去為印度的獨立而努力,卒使印度趨向於獨立的主要力量,就是他深信愛的力量,可以促進印度獨立,而本着愛的精神去完成。
佛教中那些專求自利的聲聞弟子們,所以能夠超凡入聖;那些大心菩薩們,所以肯犧牲自我,捨己救人,不也是由於信仰佛陀的教法之所致嗎?不錯,佛法如大海,唯信方能入。我們欲想建樹世間不朽的偉業,固然要借助信仰的力量,而欲轉凡成聖,自救救人,更需要信仰的力量;特別是在這沉悶的世紀,苦難的時代,人們精神是那麽空虛,苦惱,頹喪與徬徨,更需要信仰的力量來安慰與鼓舞,使人類生活獲得正確的龜鑑,與合理的指導。
二、正信與迷信
一個擁有大量金錢的人,內心未必不感空虛;但具有中心信仰的人,心靈一定感到無比的充實與飽滿,所以,人生不能沒有信仰。沒有信仰的人生,等如處身於沙漠中找不到水源一樣。但信仰有正信與迷信之別,正信固然可以導人於正軌,給人幸福與光明;迷信則易陷人於迷惘,甚至使人走向岐途。故當我們需要信仰宗教之前,首先要提高理智,清醒頭腦,運用客觀的智慧力,來考察和研究自己所將要信仰的對象,以求在各方面都得到徹底的解答,和發現其有真實價值之所在,然後始可以去信仰它,奉行它。否則,只憑一時情感衝動,是很容易誤入迷信之途而不自覺的。
但何謂正信?何謂迷信?正信與迷信之間,憑甚麽去判斷呢?我以為,應該從以下三方面去考察:
(一)信仰的動機
信仰的動機是正確的,就是正信;反之,便是迷信。許多人信仰的動機,是導源於外來環境的恐怖與威脅。如上古時代,人類對於自然界種種現象的神奇莫測,既無法了解,更無法避免一切天災人禍的降臨,因而由驚奇而感嘆、而屈服、而膜拜、而祈禱,於是甚麼蛇神鬼怪,都成為膜拜的對象。在他們心目中,以為人生的一切災患禍福,都在這些鬼神的掌握中,敬之、從之、奉之、厚之、便得福;逆之、觸之、怒之、薄之、便招禍。是以無條件的變為鬼神的忠實信徒,祭之以三牲酒禮,獻之以金銀衣紙,以博取鬼神的歡心。
或有人棲身在紙醉金迷的洋場裏,無法滿足慾望時,便異想天開地希望冥冥中神靈庇護,求神賜福、賜壽、賜富貴、賜子孫。於是那些無賴的神棍,便喜得其機,抓着人們心理的弱點,大肆活動,甚麼求籤問卜,占卦算命,更甚的是假冒佛教名義去大做其生意經,例如甚麼西天佛祖降壇垂教,甚麼某某禪師算命最靈,睇相最準,瓦玉雜揉,邪正不分。這些迷信的現象,完全導源於人們信仰動機之不正。所以,正信與迷信的分野,全視乎信仰動機的正確與否。若果信仰動機純是為尋求真理,了解人生真諦,非為趨吉避兇,而是要了解人生為甚麼會有吉凶;非為祈求富貴榮華,而是要明白人生為甚麼會有福祿貧賤,智慧賢愚,盛與衰,得與失,才是正信:反之,便是迷信。
(二)信仰的分析
有了正確的動機,還需要有冷靜的頭腦。因為頭腦不夠冷靜的人,往往是意氣用事,而且極容易受物質誘惑,理智不夠清醒,判斷不夠確實,因而在強烈主觀支持下,每每執迷不悟,恣意孤行。結果:懸崖縱馬,一放而臻於不可收拾。相反,頭腦冷靜的人,不特理智健全,判斷力強:同時能夠運用科學眼光來分析邪正,權衡輕重,甚至找出人生的正道。所以,我們在信仰宗教之前,除了正當的動機,還需要具備冷靜的頭腦,使自己的信仰建築在理智的盤石上,才是正信。否則,只憑自己情感的衝動,眩惑於邪說異端,或拗不過父母的命令,子女的勸請,友誼的游說,而盲從附和的信仰,都是屬於迷信。
(三)信仰的對象
有了正確的動機,有了正確的分析,還要對所信仰的對象,來一番謹嚴的研究,研究自己所要信仰的宗教的教主,是否真有其人存在?他的思想,是否適應現代人生的需要?他的人格與美德,是否正確而真實?信仰他有何影響,有何益處?不信又有何損失?一一通過冷靜頭腦,經過理智分析,獲得合理而又圓滿的答案後,始可以信受奉行。否則,一面吹響時代的哨子,一面卻迷惑於邪說異端,甘願放棄自己的主權,永遠作為聽人主宰的奴僕,那是何等迷信而又可憐!
綜上,可知正信與迷信之間,並無多大的距離,主要還是在於信仰者的本身。如果信仰宗教的動機是純正的,除了追求真理,了解人生,絕無其他貪求;同時對要信仰的教主之思想與價值,都有正確而切實的認識,然後信之、學之、奉行之,便是正信,反之,就是屬於迷信。
三、佛教是迷信的嗎?
現在,讓我們提高理智來研究佛教。但在未明瞭佛教究竟是正信或迷信之前,不防先來一個迷信的定義。所謂迷信,在信仰者本身說,是對於某一種宗教完全不認識,不了解,而盲從信仰是名迷信。如果在被信仰的宗教而言:則迷信是指教主沒有真實性存在,更無歷史的考證,完全由於人類冥想中幻覺出來;或該教主雖有其人其事,但他的思想既不適合現代人的需要,其行為更不堪作為人類的模範;或其教條不夠自由平等,教理缺乏邏輯根據;那麼,該名之為迷惑世人的宗教。
佛教教主釋迦牟尼,是生於人間,長於人間,成道於人間,說法於人間,而且是名標青史,有其歷史可考據的偉大聖人,絕非信徒們冥想中幻現的人物。佛在創教之前,沒有名利的野心,沒有權威的欲望,更沒有支配世人的思想與意念;有的,只是慈愛的懷抱,真摯的同情,犧牲的精神,和救世的悲願。佛陀創教之後,沒有不平等的條約,與不自由的縛束;有的只是慈悲博愛的救濟,自由平等的待遇。因此,我們研究佛教的結果,無論是在佛陀本身的思想,品德與行為方面,或是在教理、教制、教條各方面,都是合理而正確,崇高而偉大的,並沒有具備迷信的條件。何況,佛傳播真理的態度,並非取用權威或情感來獵取信眾,而是勸人依法不依人,依義不依語,依了義經,不依不了義經,依智不依識。這是何等客觀而注重理解的宗教!
梁啟超在佛學演講錄中說:「佛教是建設在極嚴密、極忠實的認識論上,用巧妙的分析法,解剖宇宙人生成立之要素及其活動方式,更進而評判其價值,因以求得最大之自由解放,而達人生最高之目的者也。」讀此,可知佛教是覺悟的,理智的,徹底而正信的宗教了。
或有人說:佛教徒們(出家眾)剃除鬚髮,身披袈裟,拜偶像,念經文,非迷信而何?當知,袈裟只是一件制服,學校、社團、公司,以及其他宗教,不是也有其固定的制服嗎?至於讚禮佛像,只是對佛陀遺像表示尊敬,和紀念佛陀為教為人那偉大犧牲的精神而已。等如我們對國家領袖,或其他偉大人物的遺像行禮一樣,怎可以說是迷信呢?
無可否認,時至今日,佛教圈子裏仍然籠罩着很多迷信的的色彩,例如燒金銀衣紙之類;但這些並非始自佛教,而是中國古代民間的習俗。佛教經典裏,除了說明人生的真理,指示改善人生方法外,沒有那一部經典是教人為死者燒金銀衣紙的。如果抹煞佛教的真理,硬要把民間迷信的帽子戴上佛教頭上,排斥佛教是迷信,那未免太不講理了。所以,各位聽眾,讓我認真的告訴你們:佛教是正信、智信、而非迷信。否則,佛自創教迄今,已經二千多年了,它傳播的地區周遍全球,擁有的信徒,佔現代全世界人口五分之一,在這廣大信徒中,不少文學家,政治家,科學家、哲學家。假如佛教是導人於迷信者,難道這許多知識份子,都是盲從附和之輩嗎?不!梁啟超說:「佛教的信仰,是理信而非迷信,是入世而非出世,是兼善而非獨善。」這話是對的。
四、為甚麼要信仰佛教?
(一)為了改善人生
人生是缺憾而苦惱的,但誰也不願意永遠作為苦惱的俘虜,誰都希望從苦惱而缺憾的環境中,去創造美麗而快樂的生命。但千百年來,人類為什麼總是不能達到自己的願望呢?原因是:人類不曾了解人生,認識自己所致。蘇格拉底說:「最寶貴的知識,是認識你自己。」真的,我們如果能夠認識自己,就可以把握自己,改善自己。然古往今來,又有誰能夠真正的認識自己,了解人生?宗教家?不!哲學家?也不!科學家?科學家們,在儀器檢驗下當然了解物理,但仍然無法剖解真理。唯有智慧獨特的佛陀,能透徹明瞭人生真諦,認識自己本來面目,解答了百千年來古今中外一切偉人所不能解答的人生問題,同時,大公無私的佛陀,把他所明瞭的真理,宣佈於全世界人類,只要我們相信,佛是一位無上覺者,進而研究他那無價的遺產──經典,自然可以了解人生是甚麼一回事,對於人因何會有富貴貧賤之分,為何有智愚賢不肖之殊等問題,不但可以獲得圓滿的解答,同時獲得改善人生的方法,與開拓真理生命的指導:使自己從缺憾的人生垮進圓滿的人生,從苦惱而醜惡的現實中,找回本來善美而快樂的生命。因此,我們需要信仰佛教。
(二)為了把握人生
在這凌亂的世紀,苦難的時代,對個人生命與財產的安全,誰都沒有絕對保障的把握,更談不上開拓與充實。很多人每感人生於世,等如孤舟浮萍,茫茫人海,不知何去何從。結果:失去掙扎的勇氣,和奮鬥的毅力,自暴自棄,自毀前程,真是二十世紀可悲的現象。
佛陀,曾於茫茫人海中,發現真理的彼岸,在迷亂的荊棘叢林中,開闢通往人生最高境界的坦途。只要我們信仰佛是一位過來人,他所指示的方法與道路,是絕對靠得住的,又肯依照他的指示去做,那你一定可以掌握生命的孤舟,衝波破浪,安然抵達真理的彼岸!
(三)為了昇華人生
人生寄跡於天地之間,猶如小石小木之在大山,猶如礨空之在大澤,稀米之在大倉,毫末之在馬體,渺小極了。我們以渺小的生命,寄跡於廣闊無限的宇宙,怎不迷亂困惑,為境所轉?因此,人往往遊於物之內而不能超乎物之外,於是無法衝出宇宙的迷惘,物質的誘惑,色情的迷惑。致使靈性沉淪,內在智慧,無法抬頭,而形成人生種種愚昧與罪惡,造成今日道德淪亡,人格墮落的普遍現象。我們果能信仰佛教,了解諸法緣起性空的真相,不為物喜,不為己悲,消極地控制慾念的衝動,積極地發展人性,開拓理性,使自己超然物外,不為物轉,反能轉物。外則摒棄物慾,內則解除煩惱,使墮落已久的人格得以昇華,沉溺已久的靈魂得以抬頭,得以甦醒,那麽,卑微庸俗的人生,必定昇華至超然的人生。
(四)為負起人生的責任
個人是社會的單位,而社會則為人類的整體。可以說:個人是群體的細胞,群體是人類的血脈。社會之繁榮及安定與否,全視乎單位是否健全;人體能否愉快生存,亦全賴社會的安定。所以,個體與群體,根本是分不開的。個人健全,社會然後健全;社會的安危,亦是個人的安危。絕不應該只為個人打算,而不顧他人的死活,反而要設法增加人類幸福,然後才能增加自己的幸福;必須設法維持社會秩序,自己的生活才有秩序。因此,我們除了對自己負責外,還要對他人負責,除了負起自己家庭的使命外,對社會人群還有一個莊嚴而神聖的使命。
這神聖的使命是甚麽呢?那就是如何設法避免危害人類生命的戰爭,如何努力建設未來和平的新世界,以及如何解除人生內在與外來的種種災難,和如何彌補人生的缺撼,使人類的生命與世界,都臻於至真至善至美的境界。這就是時代的使命,亦是人生的責任。
古往今來,不知有多少先天下之憂而憂,後天下之樂而樂的仁人志士,在為人類前途而計劃,準備為一個更美好的將來而努力而犧牲,而鞠躬盡瘁。但事實上,盡管他們怎樣擁護真理,崇拜正義,怎樣設計理想中的樂園,然真理始終無法抬頭,正義無法屹立,人世間的樂園始終無法實現。這是甚麼原因呢?原因是人既未能忘我,更不能揭發內在的大悲。雖然悲憤不平,痛恨暴力,咒罵強權;但一旦自己得意時,由於私我作祟,使昔日憂己憂人的自己,變為暴力種子,強權肥料。
假如,人能忘我,切實達到無我境界,化小我為大我,共同效力於和平的話,那麼天下太平,萬民安樂,自可指日而待;人生責任,亦因之而完成。所以,我們為了切實盡到人生的責任,必須信仰佛教。希望在佛教無我大悲的思想啟示下,激發內在的大悲心,正義感,本着犧牲小我而完成大我的精神,去拯救全世界全人類的厄難,這樣,人類才有前途,社會才會平等,世界才可以實現永久性的和平。
基於以上的幾點理由,可知我們信仰佛教,目的並不是求神庇祐,求佛賜福;而是為了認識自己,改善自己,把握自己,昇華自己,甚至為了完成人生應盡的責任與使命,誰說信仰佛教是迷信的呢?太虛大師說:「佛教是闡明宇宙人生最高原理的真理之教,它是暗室明燈,苦海慈航,迷津指南。我們只要信仰佛教,保險能達到光明燦爛安寧康樂的園地。」這是多麽中肯的評語!
各位朋友:生命是寶貴的,時間更寶貴。請不要讓寶貴的生命,徘徊在十字街頭,飽受心靈空虛,精神苦悶;更不可為任何兇蠻勢力所吞噬,而應該趕快培養我們對佛陀的信心。憑藉佛陀的智慧與慈悲,來啟發我們生命真善美的一部份,以樹立掃蕩妖氣的旗幟,建立起克服愚妄迷惑的精神堡壘,來拯救世界人類的沉淪,開拓全宇宙的荒蕪,剌激起人生新的希望,新的光明,使全世界人類共同趨向精神與理性方面發展;是則世界得救,人類得救,自然可以指日而待矣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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