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年9月30日 星期二

摩訶迦葉與六群比丘
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§ 摩訶迦葉與六群比丘 §        聖嚴長老

敬禮世尊諸聖賢.隨緣示現啟後學
慈悲智慧中道行.莫輕毀犯勿自驕

摩訶迦葉

444月號的《海潮音》,載有仁俊法師與印順法師關於迦葉尊者的讚述及附言,這兩篇文字,對於我們都有很大的啟發,故也都是值得再讀三讀的作品。

不過,我雖是晚輩,但卻希望說出我對這一個問題的意見,以資就正。我以為仁俊法師的出發點是從聖教的實踐上著眼的,而且以為迦葉尊者的行誼,頗足今世比丘作為榜樣,因為今人多半流於浮俗、不著實了,這一點,乃是極為可取的。至於印公法師,乃是「從歷史的檢討上」著眼的。「認為」迦葉尊者所領導的「五百結集是部分的;初期小乘佛教的隆盛,只是畸形的發達。」並且敢說:「摩訶迦葉的結集法藏,除時間匆促與少數人的意見外,還有把持的嫌疑。」印公法師的這一指評,也是非常精闢的。正如孟子所說:「盡信書不如無書。」我讀小乘經律,也有這樣的感觸,但我不敢說出口來,即使古來的許多大德們,也不敢說出口來,因為這樣一來,如果沒有足夠的氣魄,那簡直會使整個經教發生動搖的!

迦葉尊者家庭背景的富裕是沒有問題的,他對於女人的厭惡也是與生俱來的。他的父親是摩羯陀國尼拘律城的首富,因為老而無子,所以求神送子,神即稟告帝釋天主,天主即命一個即將命終的天子去受生。天子卻說:「我有宿願,於世尊處,專修淨行,恐生於彼,為我障礙。」天主便安慰他說:「汝勿憂慮,我當助汝,於一切時,令無放逸。」正因得到天主之助,所以雖然與妙賢女結婚十二年,仍能「不互相觸」,一等到他的父母亡故之後,「遂捨所有產業,告知其妻,自行出家。」(以上見《根本說一切有部苾芻尼毘奈耶》卷1

迦葉尊者,既是富豪子弟,又有副聰明絕頂的頭腦,他在童年,即從明師學習各種技藝典籍,一經耳目,即能永誌不忘,從小就能「威儀進止,無不明察」,「及四《吠陀》,悉皆明了。」

正因他有這樣好的資質與背景,出家之後,便受到了當時社會的重視,尤其印度的宗教風氣,主張苦行者很盛,以他一個出身於富豪之家的子弟,而能過他苦行的生活,對一般群眾的號召力,也就不言可知了。不唯當時的印度,即使任何一個時代的任何一個地區,苦行者的號召力,總是相當大的,因為他能過一般人不能忍受的生活,所以會引起一般人的好奇而漸至恭敬。何況迦葉尊者又是一位具有大威德與大智慧的人呢!

於迦葉尊者的號召力大,群眾多,維護佛法之心也很懇切,所以佛陀對他極為器重。即使他倔強的個性,有時連佛陀的話,他都不肯接受,佛陀也只好原諒他,因為迦葉尊者雖還帶有少許外道(苦行)的氣質,但他對於佛法的實踐,是非常沈穩的,不但對於當時的群眾們,有著強大的號召力,即使對於未來的佛教,也會產生很大的影響力。最要緊的是他雖然主張苦行,但他是有大智慧的,他是深明佛陀教義的,他不是一個盲修瞎煉的人,所以佛陀對他也特別優遇,「未曾為佛所呵責,以其德行深厚,無有過咎;又欲令於佛滅後,維持大法,縱使若有小缺,不以致責,欲令後世眾生,深心尊重故。」(《薩婆多毘尼毘婆沙》卷4

以這段文字看來,可知迦葉尊者,雖無過咎,但也不無小缺之處。他的個性──習氣,使他很獨斷,很固執,瞋心很大,凡是他所喜歡的事,即使佛陀也勸他不轉(比如苦行),凡是他所不高興的事物,及至最後,仍然堅持到底(比如討厭女人,反對女人出家-為這樁事,阿難尊者受的氣最多,凡有比丘尼諷刺他,他就怪阿難不該為女人請求出家,到佛滅之後,還為女人出家而宣說了十項不利於佛教的事--見《毘尼母經》卷3)。

但從生活上說,迦葉尊者是無瑕可指的,所以佛也常常讚歎他:「頭陀、嚴整、少欲、知足、樂出離。」每遇到無有慚愧的比丘們,佛陀也常示以迦葉尊者的生活行為作榜樣。如以末法時代的比丘而言,完全學習迦葉尊者的苦行,而不學習迦葉尊者的嚴整、少欲、知足、樂出離者固然不對,但是,嚴整、少欲、知足、樂出離者,正是今日的比丘們所缺少的,倘若做到嚴整、少欲、知足、樂出離者,即使不標榜苦行,他的生活也不會奢侈的了。

正由於迦葉尊者的行誼可風,佛滅之後,空中諸天,也有如此的相告讚歎迦葉尊者:「大仙當知,天眾增盛,阿蘇羅減,世尊正法,必當久住,此大聲聞,道隣於佛。」(《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雜事》卷39

迦葉尊者的性格,固執倔強,是事實,一個有個性的人不能與所有人的意見一致,也是意料中事。佛陀晚年時代的佛教僧團的意見爭執,也是事實,倘若邀請了所有佛的大弟子來參加第一次的結集,在結集會中必有很多的爭執,所以迦葉尊者之不請迦旃延、富樓那、須菩提等參加第一次結集的原因之一,或即在此。同時,迦葉尊者對於繼佛而護正法的主張,也有一套腹案的,何況佛陀對於迦葉尊者的倚重,也是事實。

六群比丘

在比丘戒中,大部分是因六群比丘的威儀失檢,佛陀才為比丘們制定戒律。若以俗眼來看,他們是罪魁;若以教制的建立來說,他們又是功臣。

初學佛的人,初初打開律本,見到六群比丘的犯戒罪行,都會覺得佛世的比丘,也不過如此,致對六群比丘生起輕慢之心。其實,佛陀雖因六群比丘的行為而制戒,六群比丘卻是從不犯戒的。戒律未制之先,他們漫不經心地亂來,戒律一旦制定之後,制一條他們便遵守一條。所以六群比丘只是促使佛陀為僧團乃至為後世的僧團制戒,他們本身絕不犯戒。

我們知道,一個在舞台上成功的小丑,他雖作賤了自己,而使大家取笑,實際上小丑的人格是很完美的,小丑所表演的那些動作,之所以能夠博得廣大觀眾的歡笑者,因為他所表演的動作,正是觀眾們自己所有的動作,只是受了虛偽的心理控制,雖然如此,也不承認。一旦有人把各自的祕密,巧妙地揭穿了,所以發出了會心的笑聲。事實上,小丑本人的生活,則又未必像他當眾表演時那樣的可笑。所以我們又知道,小丑人格之美,即是美在能把人類的弱點,歸諸於一己,而來使人取笑。試問,那些發笑的觀眾們是什麼呢?豈不太傻,豈不太沒有同情心了?當然,看戲的目的,端在娛樂──乃是愚弄他們自己的娛樂而已。佛教的六群比丘,也就是這樣的人物,他們寧願將不好的名譽,拉在自己身上,並使永世的佛弟子們,知道他們是壞比丘;但他們卻不忍心佛教沒有戒律,因為沒有戒律作為僧團生活的依準,佛教便不能永久住世。有了戒律,即使佛陀入滅了,佛的弟子們,乃至永世的弟子們,也不會感到群龍無首。如能事事均依戒規而行,豈不等同佛陀在世時一樣了嗎?

因此,我們後世的佛弟子們,不唯應當敬仰大迦葉與舍利弗、目犍連等的大阿羅漢,我們也應敬仰六群比丘,因為他們在佛陀座下,所擔任的角色,雖有正反不同,他們的救世悲心,卻是一樣的。同時,我們在律中還可看出一個最足吾人歌頌的事實,那就是,往往由於六群比丘的顛三倒四,觸惱了他人,他人見佛訴理之後,總是得到一番寶貴的安慰與開示,而每能夠因此得法眼淨。由此看來,六群比丘之觸惱他人,豈不即是以逆行來接引眾生嗎?

所謂六群比丘,乃是六個比丘所結成的一個小集團,他們本來都是豪門貴族出家的,他們的生活,經常在一起,群出群入,互相影響,他們個個都是通達三藏,精諳五明,世出世法,百藝巧術,無所不曉。所以他們在當時的僧團中,乃是極為活躍的人物,內為法門的棟樑,外做佛教的大護。他們之中沒有一個是「啞羊僧」(愚癡無知的比丘),他們每到一處說法,聽者無不皈信,每對一人說法,聽者無不喜悅。所以他們在家的信徒很多,他們的出家弟子,傳說每人也各有九個。

六群比丘的善巧方便,在當時的僧團之中是很少有的,他們六人的團結心很強,只要六人之中的一人有事,其餘五人則無不全力協助,所以他們凡要做事,那是無事不舉的,而且也幾乎是無事不能的。他們的身材都很魁偉,氣力之大,也勝於常人。他們在路上拾到了大批羊毛,每人一擔,解開之後,竟然堆積如山;正因如此,佛才制戒,比丘非不得已時不得擔物,擔物亦不可超過三由旬(約一日的路程)。又有一次,有六十個裸形外道,圍打他們六個比丘,首先任由外道痛打一頓,然後以六人之力而反擊六十個外道,並將外道打得落花流水;因此,佛又制定比丘不得打外道。他們都是出身於貴族世家,故對武藝,也有超常的功夫。有一次,波斯匿王帶兵出征邊界的叛亂,正在閱兵整隊出發之際,六群比丘走去看熱鬧,因見軍隊不理想,見到不理想的戰象、戰馬、戰車與步兵,即用手挽象、舉馬、搗車、扼兵,一一擲之一邊,並且一一予以批評,弄得軍隊七零八落;於是,佛制比丘不得觀看軍陣,也不得觀看遊軍象馬勢力。又有一次,迦留陀夷經過一所教學射箭的學校,那個教師是有名的箭手,迦留陀夷竟在其學生的面前,使他難堪。迦留陀夷拿起弓箭,天空正好飛過一隻鳥,他便射箭封住鳥的去路,而又不傷鳥的身體,逼得那鳥向上直飛,他便一箭射中,箭從肛門入,又從口中出,這種射技,看得那所射箭學校的全體師生,目瞪口呆;於是,佛又制定比丘不得故斷畜牲之命。他們對於歌唱舞蹈與樂器的演奏本領,也是第一流的。有一次,六群比丘在一個園中的池內洗浴,他們偶以揩擦身體的磚塊,邊擦身,邊敲擊,竟然發出美妙的音樂來了,園外的人聽了以為是天樂,所以很多的人群聚擁入園中,才知不過是六群比丘在洗澡;因此,佛制定比丘不得於浴時以任何東西揩擦。又有一次,有個戲班子演唱佛陀的事蹟,信佛的人都去欣賞,並讓他們賺了很多錢,又演唱六群比丘的事蹟,外道以及不信佛的都去欣賞,也讓他們賺了很多錢。因為這是出六群比丘的洋相,六群比丘很不高興,他們六人,便化妝起來,拿著樂器以及做戲的各種道具,到那個戲班的對面,也作精采的節目演出,正因六群比丘的音樂及演唱技藝高人一等,故其鑼鼓初響,便已萬人空巷地前來欣賞了,因此,使那戲班的觀眾,跑得精光,使他們坐吃山空;於是,佛又制定比丘不得歌舞倡伎。

因此,在《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雜事》卷1中說:「此六眾苾芻(即比丘),並多奇巧,所有技藝,無不善知。」又在卷4中說:「聖者六眾,善閑音樂,至於歌舞,尤勝餘人。」

六群比丘對於教化的本領,也是令人敬佩的。他們若要教化誰,那便沒有不受化的道理。有一次,他們為了爭一口氣,不讓大眾批評他們不為佛教出力,他們便公推闡陀去勸化一個從未信佛也根本不可能信佛的長者,那個長者根本不願見到佛教的出家人,佛教的出家人也根本進不了他的門;但卻接受了闡陀的感化,並為闡陀獨資建了一座很大的寺院。至於跋難陀,如若對人說到布施法時,能使聽者自割身肉相施。

再說,六眾比丘的福力和威力也是很大的,在《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雜事》卷16中說:「六眾法爾,若懷忿怒,至王門時,王殿遂動。」

但是,六群比丘無不尊崇佛的教法,並也無不遵守佛的教誡。比如有一次,跋難陀以舊衣和外道換了一件貴價衣,外道回去被外道的同道識出,而要求跋難陀重行換回,跋難陀不允,外道求佛幫助,佛遣阿難尊者令跋難陀將外道之衣還歸外道,跋難陀便說:「敬奉佛教,豈敢有違。」(《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》卷22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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