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6年1月29日 星期五

阿姜查語錄 一


§ 阿姜查語錄 §

有一次,一位居士來拜訪阿姜 查,並問他,誰是阿姜查。阿姜查看這個人在性靈上的開拓還不是很高,於是便指著自己說:「這個,這個就是阿姜 查。」
又有一次,另一個人問阿姜 查同樣的問題,但是,這次阿姜查看問問題的人對法的理解能力較高,所以阿姜 查便回答他說:「阿姜查?沒有阿姜 查!」

生與死
1. 良好的修行是要非常誠懇地問自己:「我是為什麼而生的?」每天早上、中午、晚上都要好好的問問自己這個問題。
2. 我們的生和死是同一件事,不能有此而無彼。可笑的是,面對死亡,人們是如何的傷心悲痛,對於出生卻是何等歡欣快樂,這是愚痴的。我認為,如果你真的要哭,最好是在一個人出生的時候哭,為根源而哭,因為,如果沒有生,就不會有死,這點你能瞭解嗎?
3. 住在人腹裡的那種情形你想人們會喜歡嗎?那有多難受啊!光在茅蓬待上一整天就已經很困難的了;關上所有的門窗,就已很難呼吸了,怎還可能在一個人的腹裡待上九個月呢?然而,你竟還想投胎!你知道那裡一點也不舒服,卻仍願意頭鑽進去,將自己的脖子送進圈套裡去。
4. 我們是為什麼而生的?我們是為了不要再生而生。
5. 當一個人不瞭解「死」時,生活會非常煩惱。
6. 佛陀告訴他的弟子阿難要徹見無常,要在每一次的呼吸中看見「死」。我們必須認識「死」,為了「生」,我們必須「死」。這是什麼意思呢?去「死」,是去結束所有的疑惑和疑問,然後住於當下,與當下的真理同在。你絕不能明天才死,必須現在就死,你辦到嗎?如果你辦得到的話,你會認識無疑的平靜。
7. 死,是緊緊地挨著呼吸的。
8. 如果你修行得正確的話,你在生病時是不會恐懼的,當一個人死時,你也不會感到悲惱。當你到醫院裡去醫療時,在心中下定決心:如果康復的話,那很好,但,如果你死了的話,那也無妨。假使醫生告訴我,我得了癌症,只剩下幾個月的生命,我向你們保證,我會提醒醫生:「小心,因為死也將要找上你。問題只是誰先走和誰走地較晚而已。」醫生是無法治療死亡或阻擋死亡的。佛陀才是唯一的醫師,因此,為何不去使用佛陀的藥方呢?
9. 假使你害怕生病,假使你害怕死亡,那麼,你就應該去思維它們(病、死)是從何而來的。它們是從何處來的呢?它們是從「生」而來的。因此,當有人死的時候,不要傷心,那只是自然的過程罷了,他這輩子的苦已結束了。如果你要傷心的話,就在人們出生時傷心:「噢,不,他們又再次來了,他們將再次地受苦和死亡!」
10. 「覺知者」清楚地知道,一切因緣和合的事物都不是牢固的。因此,這位「覺知者」是不會快樂或悲傷的,因為,它不會去追逐遷變的因緣。想要快樂,就是想要「生」,要沮喪,就是要「死」。「死」了之後我們又再次「生」;「生」了之後,我們又再次「死」。這個從此剎那到下一個剎那的「生」與「死」,就是無止盡的輪?

身體
11. 假如身體可以說話,它會日以繼夜地告訴我們:「你不是我的主人,知道嗎?」事實上它一直在告訴我們, 不過那是法的語言,所以我們無法瞭解。
12. 諸行(和合事物、有為法)都不屬於我們,它們會隨順自己的自然法則。我們對於身體的現象一點辦法也沒有,我們可以使它漂亮一點,暫時看起來動人且潔淨,如同抹口紅、留纖長指甲的少女一樣。可是,一旦上了年紀時,任何人都一樣。這就是身體的現象,我們無法使它做任何改變。但是,我們所能提升和美化的,就是這棵心。
13. 假如身體真的屬於我們的話,它就會聽從我們的命令。如果我們說:「不能老」或「我禁止你生病」。它會聽從我們嗎?不會的,它不聽從任何警告。我們只是租了這棟「房子」,不是擁有它。如果我們認為它屬於我們的,當我們必須捨棄它時,就會痛苦。但事實上,並沒有一個恆常自我的東西存在,沒有任何我們可以把持而不會變遷或堅固的東西。

呼吸
14. 有些人從出生到死亡,從來沒有一次覺察到自己的呼吸在他們的身體裡進出。他們活得跟自己如此地遙遠。
15. 時間就是我們當下的呼吸。
16. 你說你太忙沒時間禪坐,那你有時間呼吸嗎?禪坐就是你的呼吸,為什麼你有時間呼吸而沒時間禪坐呢?呼吸對人們的生命而言,是非常重要的。如果你視法的修習對你的生命而言,非常重要的話,那麼,你就會覺得呼吸和修習法是同等重要的。

17. 什麼是法?無一不是。
18. 佛法如何教示正確的生活方式呢?它告訴我們如何生活。「法」有許多示現的方式—在石頭、在樹木、甚至就在你面前。它是一種非語言文字的教導。因此,靜下你的心來,學習如何觀察,你會發現,此時此地,一切的佛法一直顯現著,而你,何時、何地才要開始觀察呢?
19. 首先,你會以你的思想來理解「法」。如果你開始瞭解「法」,就會去實踐「法」;如果你實踐「法」,就會開始見到「法」;而當你見到「法」時,你就是「法」了;而且,你已擁有佛陀的喜悅。
20. 「法」必須籍由內觀自己的心而得,然後徹見哪些是真實的,而哪些不是;哪些是平衡的,而哪些不是。
21. 只有一種魔術是真實的,那就是「法」的魔術。其他任何的魔術就好像紙牌遊戲的幻覺一般,會干擾真正的遊戲—我們跟人類生命、生、死和解脫的關係。
22. 無論你做什麼,都使它成為「法」。如果你覺得哪兒不太對勁兒,就向內觀照。如果你知道是錯誤的,而又繼續做,這就是煩惱(雜染)了。你應當誠心禮敬「法」,而不要讓「法」禮敬你。
23. 想找到一個聞法、唸法、實踐法、達到法、而且見法的人,世間鮮矣。
24. 不論什麼時候和地域,整個「法」的修習終歸到「空無」境地的完成。這是捨離的境地、空的境地、放下重擔的境地;這就是結束。
25. 「法」並非遙不可及,它一直與我們同在。「法」不是關乎天上的天使或諸如此類的事,它是關乎我們的,關乎當下我們在做什麼。觀照你自己,有時快樂,有時痛苦,有時舒服,有時疼痛……,這就是「法」。你看到了嗎?要明了這個「法」,你必須去閱讀自己的經驗。
26. 佛陀要我們去接觸「法」,可是,人們卻只接觸到文字---書籍和經典。這只是接觸到「關於」法的,而不是接觸到我們的偉大導師所教的「真實」的法。如果他們只做到這點的話,怎能說他們修行正確而適當呢?他們還差得遠呢!
27. 當你聽聞「法」時候,你必須開闢你的心,將自己專主於中心。不要試圖去保留你所聽到的或煞費苦心地去保存記憶中的任何事。只要讓「法」在它顯露時流入你的心中,並且讓自己在當下繼續為「法」保持開闊的心胸。可以保留的,將會保留下來,它會自然發生,而不是透過任何奮鬥而得來。
28. 同樣的道理,在你解釋「法」的時候,必須不強迫你自己。「法」應該自己發生,應該從此刻當下自然地流入。人們的接受能力各個不相同,當你們達到同一個層次時,「法」就發生了,「法」就流入了。佛陀有能力知道眾生根性和接受能力,他使用這種自然的教導方法,並不是因為他擁有任何超人的教導能力,而是他對前來見他的人的性靈需求非常敏銳,因此,他便隨機說教。
29. 如果你正念的話,一切都會是「法」的。當我們看到動物在逃避危險時,我們會瞭解,其實牠們就跟我們一樣!也會懂得逃避痛苦,尋求快樂。牠們也會恐懼,牠們對生命的恐懼就跟我們的一樣。一旦我們如實來看時,我們會瞭解,其實所有的生物跟我們並無兩樣。我們同是生、老、病和死的朋友。

30. 只有一部書值得一讀,那就是—心。
31. 佛陀教導我們,在我們的修行中,無論是什麼東西使心憂慮不安,就趕它回家。是煩惱在憂慮,而不是心!我們不知道我們的心和煩惱到底是什麼。只要是我們所不悅的,我們就不想和它有任何瓜葛。我們的生活方式並不難,難是難在於不滿足,不妥協。我們的煩惱才是真正的障礙。
32. 世間正處於一個熾熱的狀態,隨著這熾熱的世界,心從喜歡變為不喜歡。假使我們能夠學習使心平靜下來,這將是對世間最大的貢獻。
33. 假如你的心是歡悅的,那麼你在任何地方都會是快樂的。當智慧在你內心中覺醒時,不論你看那裡,都會看到真理。真理就是如此,就好像當你學會了如何讀書時,不論你走到哪兒,都一樣可以讀書。
34. 如果你厭惡一個地方,你就會厭惡每一個地方。問題並不在外在的處所,而是在你裡面的地方。
35. 觀照你的心吧!背負重擔的人認為是得,而在旁觀看的人卻只看到負擔。丟棄它們吧!捨棄它們,尋得輕安。
36. 心原本是平靜的,一離開這個平靜,焦慮和煩惱便會立即生起。如果我們能徹見和了知這個煩惱,那麼,心便能再次恢復平靜。
37. 佛教是心的宗教,如此而已。為了增長心而修行的人,就是修習佛法的人。
38. 當光線微暗時,不容易看清房間角落上陳舊的蜘蛛網,不過,當光線很明亮時,就可以看見它們,乃至能夠清除它們。當你的心充滿光明時,就一樣能夠清楚地看見你的煩惱(雜染),然後把它們都清除乾淨。
39. 強化心不像健身般只要動一動就好,而是將心帶至一個「止」的狀態,使心得到休息。
40. 人因看不見自己,所以他們造作種種惡的行為;他們不去看自己的心。當人要做壞事的時候,會先四處窺視,看有沒有看見:「我母親會不會看到?」「我先生會不會看到?」「孩子們會不會看到?」「我太太會不會看到?」如果四下無人注意,他們就立刻行動。這是在羞辱他們自己,他們說沒有人在看,於是就在別人還未發現以前,趕緊將惡行完成。而他們自己呢?他們不就是在看的「人」嗎?
41. 用你的「心」來聽聞佛法,而不是用你的耳朵。
42. 有些人和自己的煩惱挑戰,而且也征服了它們,這就叫作「向內挑戰」。那些向外征戰的人,手持槍彈射殺他人,征服了別人後,又被人征服;征服他人是世間法。在「法」的修習裡,我們不須去征服他人,相反地,卻要去征服我們自己的心,耐心地對治我們所有的情緒。
43. 雨從何而來的呢?它來自於地球上蒸發的污水,如尿液和你洗腳後潑出去的水。天空使污水轉為清淨、潔淨的水,這不是很美妙嗎?如果你讓你的心去做的話,對於你的煩惱(雜染),它同樣辦得到。
44. 佛陀說,無論他人有多善良或多邪惡,都只管衡量自己,而別去評論他人。佛陀僅是指點出方法,他說:「真理就是如此(法爾如是)。」當下,我們的心是否也是如此?

無常
45. 諸行(和合事物)是透過無常變遷而存在的,怎樣也阻止不了它。只要想一想:你能只呼出而不吸入嗎?這樣感覺好嗎?抑或你只吸進而不呼出?我們希望事物都恆常不變,可是那是沒辦法的,也絕對不可能。一旦吸進之後,就必須呼出,這是很自然的,不是嗎?出生以後,我們會衰老,然後死亡,這是非常自然與平常的。這是因為和合事物(諸行)履行了它們的職責,也因為呼吸如此地交替,所以人類到今天仍然存在著。
46. 如果你明白,一切事物都是無常時,你的思想就會逐漸地釋懷,你就不需想得太多了。不論任何念頭何時生起,你只需說:「噢,又來了一個!」如此而已!
47. 任何忽略無常的言論,絕非聖者的言語。
48. 如果你真實而清楚地看見不穩定(無常),你將會見到穩定(常)。所謂的穩定(常)是:一切事物絕對是不穩定(無常)的,而且不會有其他意外。瞭解嗎?只要懂得這麼多,你就可以認識佛陀了,並且如法地尊敬佛陀。
49. 如果心試圖告訴你,你已經證得須陀洹果,那就去頂禮一位須陀洹聖者,他會親自告訴你,這一切都是不穩定(無常)的。如果你遇見一位斯陀含聖者,就去跟他頂禮。當他看見你時,他只會簡單地對你說:「沒有任何穩定(常)的事物!」如果有一位阿那含,就去頂禮他,他只會告訴你一件事:「不穩定(無常)!」如果遇上阿羅漢,也去跟他頂禮,他甚至會更肯定地說:「這一切更不穩定(無常)!」你會聽到聖者的言語:「一切事物都是不穩定(無常)的,不要去執著任何事物!」
50. 有時,我到佛教古蹟聖地去參觀,有些地方已經龜裂了。也許我的朋友會說:「好可惜啊!是不是?都已龜裂了。」我會回答:「如果它們不毀壞的話,就不會有佛陀,也不會有法了。它們的毀壞,正是因為它符合了佛陀的教法。」
51. 「諸行」隨它們的自然法則運行,不論我們哭或笑,它們仍舊義無反顧地復行它們的法則。然而沒有任何科學的知識能夠阻止這個事物的自然過程。也許你會去牙醫,可是,即使整治了它們,它們終究會復行自然的法則。最後,連牙醫自己都會有同樣的問題;一切事物終究都會毀壞。
52. 我們可以執著什麼為穩定(常)的嗎?沒有!除了感覺外,什麼也沒有。苦生起、暫留、然後消逝,接著快樂取代苦 如此而已。除此之外,什麼也沒有。可是,我們這些迷茫的人,卻不停地繼續追逐和握持感覺;感覺是虛假而變遷的。

53. 當那些不瞭解「法」的人做不良的行為時,他們會四處張望,確定沒有人在看。可是,我們的業,卻不時地在看著我們,我們從不曾真正地逃脫過任何事物。
54. 善行帶來善果,惡行帶來惡果,不要期待天神來幫助你,或天使和護法來保護你,或黃道吉日的協助。這些都不是真的,不要去相信它們。如果你相信它們的話,你就會痛苦。你將永遠在期待好日子、好月份、好年頭、天使或護法神,如此一來,你只會受苦而已。往你的行為和言語裡看,往自己的「業」裡看。為善,會帶來善;為惡,就會帶來惡。
55. 透過正確的修行,會使你的舊「業」殆盡。了知事物是如何生起和消逝的,你便能夠保持覺醒,讓它們隨自己的過程運行。譬如有兩株樹:如果你只替其中的一株下肥和澆水,而沒有照顧另外一株的話,哪一株會成長,哪一株會乾枯,是毫無疑問的。
56. 你們有些人不辭千里的從歐洲、美國和其他遙遠的地方來巴逢寺聽法。想想你們得千里跋涉,並歷經萬般艱難才得至此地,而就在我們牆外的住家,卻從不曾踏進這座牆,這會使你更能珍惜這份善業,是不是?
57. 當你做惡事時,是沒有任何地方可以躲藏的,就算別人沒看見,你勢必看得到你自己。即使躲入深洞裡,你仍然找得到自己,沒有任何方法可以讓你做惡還可以逃脫。同樣的道理,你為何看不到自己的清淨呢?你要看到這一切---平靜、煩擾、解脫、束縛;你們得自己看清這一切。





2016年1月22日 星期五

要知道慚愧與苦惱


     § 要知道慚愧與苦惱 §   星雲大師


  淨土宗印光大師自稱「常慚愧僧」,我的同學煮雲法師也經常自稱「苦惱僧」。「慚愧與苦惱」確實不可不知,不可不奉行。因此,要知道「慚愧與苦惱」這一句話,也成為我的座右銘。

 

  不但印光大師、煮雲法師一個稱「慚愧」,一個稱「苦惱」,歷代以來,幾乎所有的高僧大德都經常自謙「慚愧」與「苦惱」,今日的青少年學道不易成功,就是因為少了知「慚愧」、知「苦惱」的性格。假如一個人從他懂事的時候開始,就經常「慚愧」對父母的孝順不夠,經常「慚愧」對老師的尊敬不夠,經常「慚愧」對親人的照顧不夠,經常「慚愧」對晚輩的提攜不夠,經常「慚愧」不懂世間上的各種學術,經常「慚愧」對別人的恭敬與溝通不夠,經常「慚愧」沒有能力擔當世間上的各種責任,經常「慚愧」不能幫助世間上多少的苦難眾生,經常「慚愧」自己的思想、信仰不夠清淨,果能如此「慚愧」,就會奮發圖強,有所作為。所以儒家有謂:「知恥近乎勇。」《佛遺教經》也說:「慚恥之服,無上莊嚴。」

 

  光是知道「慚愧」不夠,我們還要知道「苦惱」。我自幼就不善於佛教的歌詠梵唄,自覺非常苦惱;我一生沒有語言天才,學了多次的英文、日文,都不能進入情況,經常感到非常苦惱。此外,我沒有特殊的技能和專長,也覺得非常苦惱,例如:聽到有人向我報告水電的專業設備,我就不知如何是好,聽到有人和我說明財務收支預算的數據,我也不知如何應對。但由於我能效法古德「知道慚愧與苦惱」的美德,發心學習,勤勞向上,不敢稍懈,讓我感受到「慚愧與苦惱」為我的一生增加了無比的力量。

 

  先師志開上人也在我初出家的時候,經常訓示說:「我們要『知道慚愧』,要『知道苦惱』。因為我們這一世系既沒有輝煌的傳承,也沒有往聖先賢的歷史;我和你既沒有受過完整的教育,也沒有過人的智慧;既沒有皇親國戚可以依附,也沒有豪門鉅子的靠山。現在我們的一切,所能靠的只有靠佛法,靠因緣,靠我們『知道慚愧與苦惱』,以『慚愧與苦惱』激發我們奮鬥、精進的力量。」恩師上人的勉勵更增加我對於「慚愧與苦惱」的認知與受用。

 

  回想數十年來我對佛教事業的發心承辦,不都是靠著「慚愧與苦惱」的力量嗎?例如:辦雜誌或印行佛書的時候,遭逢許多困難,幸好我知道自己能力不夠的苦惱,進而到處請益,虛心學習,因此所辦的文化事業均能維持不輟;我更感謝讀者們熱心的護持,由於他們的淨財使佛法傳播得以發揚廣大,慚愧我何功何德,只不過是一個代辦者而已,既然有人如此看得起我,我就要更加努力,以不斷的突破向前,不斷的進步成績,向他們表示我的禮敬與感謝。所以,每當佛光山的功德主護法會議時,我都用台語向大家說:「歡迎你們『頭家』回來。」

 

  每當有人讚歎我辦的佛教學院、僧伽教育,或者大學、中學的時候,我也感到十分慚愧,因為這都是許多功德主的布施淨財,他們設立各種獎學金,以各種喜捨得來的成就。是他們給我的因緣,讓我有機會服務,所以我要加倍用心,以優良的辦學成果奉獻給我們的「頭家」。

 

  多年來,我在各個國家的會堂及各大都會的體育館主持佛經講座時,總是萬千聽眾齊聚一堂,其實有誰知道我每次在這種場合的時候,都會膽顫心驚,深怕沒有好的佛法來供養大家,勞煩大家不辭辛苦前來聞法,能不「慚愧」,所以在講經的時候,我總是準備醞釀,戮力以赴。

 

  一日復一日,一年又一年,雖然「慚愧與苦惱」的心情形成不斷的煎熬,但也促使我在佛道上永遠精進不懈。有人說我帶動了台灣佛教的發展,甚至將佛法弘揚到全世界。其實,這都是十方大眾帶動了我的發心,「慚愧與苦惱」給予我增上的因緣。

 

  我從幼小到逐漸長大的過程中,就有害羞的性格,在人前不敢講話,甚至別人的賞賜也不敢接受,凡有所表現總是畏縮後退。初到臺灣不久,約有十多年,我每個月一次又一次地從台北坐火車到高雄講經,後來因為禁不起每次信徒的迎送,感到「慚愧與苦惱」,受當不起,所以決心有一段時間不曾前往,但「慚愧與苦惱」有時也鼓動我發心增上;而責任感的趨使,也與「慚愧、苦惱」奮鬥。

 

  雖然我發起「家庭普照」,但我平時卻很少到信徒家中走動,為的是不敢承受太多的恭敬供養,甚至於我自己所創建的各別分院,有時前去,也不敢事前告訴大家,惟恐他們費心張羅,特別接待。基於自己發自內心深處的「慚愧與苦惱」,所以一概不敢給予他人太多的麻煩,許多事情我都是自己處理,所以我不但自己學會理髮、洗衣服,也學會縫衣補丁。

 

  這幾年在世界各地,為了弘法,從這一個城市到那一個城市,從這一個都會飛到那一個都會,每次一抵達機場,或者一下火車的時候,就看到信徒們羅列成隊,獻花頂禮,甚至還插旗子,拉布條,邀請樂隊擊鼓奏樂以示歡迎。目睹此景,每次均令我「慚愧、苦惱」,真想鑽一個地洞跳進去。在不得已的情況下,我只有向海內外佛光山各地別分院的徒眾及信眾宣布:「以後你們如果有十個人以上來接我,我就至少一年不再前來;如果獻花,我就兩年不會前來;如果再有拉歡迎布條,我就三年不來;如果要我到餐館裡吃飯,我就四年不來;如果吃飯的時候,像齋宴一樣,一道一道地吃法,我就五年不到。」因為「慚愧、苦惱」渺小如我,實在承擔不起如此多的濃情厚意,遑論至尊至貴的恭敬供養,個人實在承受不起啊!

 

  君不見前賢先輩們都十分自我珍惜,恐怕折福,所以不敢承受他人過多的好意,甚至喊出「惜福」的口號。的確,銀行裡的存款再多,如果你不愛惜,不但不能繼續進帳,而且還揮金如土,一旦存款用完,將到何處去張羅呢?福報也是如此,趕快培植都來不及了,那裡敢去浪費耗用呢?

 

  記得過去慈航法師一見到人,再心愛的東西也都願意喜捨給對方。他有一次告訴我:「有感於此生的福德因緣不夠,深深覺得『慚愧』,覺得『苦惱』,所以怎麼能錯過廣結善緣的機會呢?」我覺得能做到慈航法師的慈悲,才無愧於為僧之道。

 

  大醒法師也曾對我說過:「《口業集》是我將平日評論佛教界長短的文章結集而成的一本書,回想當初寫作的時候,對寺院人事嚴詞厲語,毫不留情,及至印光大師罵了我一句話『造口業』,才自覺『慚愧與苦惱』,所以就將這本書定名為《口業集》,以表懺悔之意。」祖師大德反求諸己,自承過失的風範於此可見。

 

  多年來,我不但在教界學習施捨,對於教外也樂於結緣,例如,善牧修女會救援雛妓,我聽說他們對社會的貢獻,也欣然資助;陽光基金會幫忙殘障人士,我也極願奉獻;甚至慈濟功德會及基督教門諾醫院,我都曾做過捐獻;此外,台南、屏東的戒毒所及各地監獄,我也派遣弟子前往輔導、說法,因為總想到為自己「慚愧、苦惱」的人生,結上一些善緣。

 

  在社會上,我們常聽到不少人怨怪國家對自己的刻薄,但不妨想一想:我們對國家又貢獻了什麼呢?有的人怨怪親人,但是請你再想一想;我們對親人又有什麼樣的照顧呢?有的人怨怪朋友,但是最好也先反省自己:我們對朋友又做了些什麼?有的人怨怪兒女,但做父母的有沒有考量到:我們對兒女又盡到什麼長輩的責任呢?假如我們能夠「知道苦惱與慚愧」,念及國家的保護,父母的養育、師長的教誨、親人的關懷、朋友的支持,我們除了「慚愧、苦惱」之外,感恩都尚且不及,那裡敢去怨天尤人呢?

 

  世間上,士、農、工、商供應我們衣食住行;社會上,傳播媒體供給我們訊息新知。一絲一縷不會從天上掉下來,一粥一飯不會從虛空中蹦出來,所有的一切都是仰賴十方大眾的因緣,我們只有用「知慚愧、知苦惱」的心情來接受,以惜福、感恩的行動來報答,唯有如此抱著共享共有的雅量,才是一個有承擔,有情義,受得起,給得起的人生。

 

  此外,春天盛開的花朵、夏日和煦的薰風、秋天朗淨的明月、冬日溫暖的太陽,讓我們享有多少生活的情趣,我們如果不知道「慚愧與苦惱」,鎮日在人我是非裡面打轉執著,怎能堪受大自然的厚愛呢?橋樑給我們通過,大樹給我們蔭涼,雄偉的高山給我們攀登,遼闊的湖海給我們遨遊......,那一草一木的情義,那一砂一石的貢獻,我們都必須帶著慚愧與感恩、苦惱與惜福的態度來領納承受,否則豈不是連樹木花草、江湖河海都不如嗎?

 

  佛光山之所以能千辛萬苦把佛教帶動到國際化、現代化、人間化、大眾化,首先得感謝萬千的信眾給我的善緣,否則慧淺德薄如我,那裡能得到這許多的善緣美景呢?由於我自己一直抱持慚愧與苦惱的心念,例如每次法會、活動從開始籌劃到進行期間,我總是謹慎地四處查問,擔心來山大眾吃得不好,住得不好,往往為此責備徒眾準備不周;活動結束時,我也帶著一顆感念的心,在佛前祈願祝福,希望大家都能把朝山的法喜和平安帶回家去,和家人共享。

 

  國際佛光會百萬會員分布在全世界各地,他們有的關懷社會救濟賑災,有的施捨貧苦關懷殘障,有的創校興學慈悲度眾,有的護持弱小,照顧孤寡,例如國際佛光會世界總會副總會長游象卿多次急難濟助、嚴寬祜獎學助人、曹仲植萬輛的輪椅施捨、張姚宏影文教事業的發心、王樹芳在世界各地慈悲喜捨,乃至全佛光會的人等,他們近年來對於巴布新幾內亞的海嘯、哥斯大黎加的風災、宏都拉斯的水患、南非以及孟加拉、拉達克的興學、救災支援及公益活動都不遺餘力,每次發動會員們共同募款,動輒都是數千百萬元的善款。他們的發心喜捨更加使我感到「慚愧與苦惱」。因為我的倡導,他們就響應割肉餵鷹的發心,不但向諸佛菩薩學習,也實踐了佛菩薩的悲願。因此,我除了弘法利生的文教事業以外,更要走向慈善的行列,對他們除了「慚愧感恩大願心」外,我還能說什麼呢?

 

  我從未學過建築工程及室內設計,但佛光山各道場的建築專家、室內設計師卻經常詢問我的意見,「慚愧、苦惱」的心情油然而生。為了給信眾提供一個良好的學佛環境,我曾經每到一地總是留心當地的各種建設作為參考,我每接觸一個工程,總是一次又一次地開會向大家學習,現在各地別分院不但能擁有融和古今的特色,佛光山也把佛教和社會做了融和,由此深深感到「慚愧與苦惱」能夠建設未來的世界。

 

  《遠見雜誌》曾說我是「佛教的創意大師」,名記者卜大中則以「佛教的馬丁路德」形容我。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是如此,但我的確認為:在人生的道路上,自滿是阻礙進步的最大因素,傲慢是破壞道業的最大敵人,根本解決之道,在於培養「慚愧與苦惱」的性格。常聽別人說:「你不了解我。」其實真正最不了解自己的還是自己。若非透過徹底地自我反省,不懂得慚愧與苦惱,就不易看清自己的缺點,當然就不能革除染污執著的習氣。

 

  《彌蘭陀王問經》記載希臘的彌蘭陀王與那先比丘之間論辯的精采對話。有一天,王問比丘:「一個證悟四果的在家居士也要向沒有開悟的出家人禮敬嗎?」那先比丘答道:「應該禮敬,因為出家人嚴持淨戒,具有慚愧心,將來會有證悟佛果的一天。」如同一塊白布有了一些污點,就十分明顯,但只要馬上洗清,就會恢復潔白;但一塊骯髒不堪的抹布,大家習以為常,想要洗清也不容易。惡習也是如此,唯有趕緊以「慚愧、苦惱」的法水,才能盪滌清淨。九五之尊的彌蘭陀王與那先比丘一番脣槍舌戰之後,終於拜服在三寶座下,因為他在真理之前,不得不「慚愧、苦惱」自己的卑微。

 

  記得童年的時候,母親指著我說:「你這個八折貨。」這是家鄉罵人的話,意指人的品質不好,如同只能打八折的貨品一樣。母親這句話,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中,直至今日,我仍然時常提醒自己,待人處世不能打折扣,必須全心全意,希望能減少「慚愧與苦惱」的遺憾。

 

  記得初來臺灣時,有一天有人告訴我:一位同參道友對我的照顧不周,表示非常不滿,要找我抗議。我知道以後,心中充滿「慚愧與苦惱」,想到數十年患難與共來臺,必定自己有得罪他的地方,所以我就注意改進,加倍對他關心友好,結果後來彼此一直如兄弟般往來。

 

  蕭師姑是非常善於烹飪的高手,每次我請她為客人準備宴席時,總是心懷「慚愧」,感念她的辛苦,同時也自覺「苦惱」,因為自己事情忙碌,無法親自掌廚,經常給她帶來辛苦,所以頻頻感謝、讚美;我每次到各別分院巡視時,不先到佛殿拜佛,總是到廚房向義工表示感謝;我每次請學生出坡勞作時,也經常用感謝的語氣,跟大家說:這件事非得要你們幫忙才行......,由於「慚愧」的感謝,「苦惱」的求助,往往能獲得大家更多的幫助。

 

  甚至對於徒眾,我也經常感覺「苦惱」,因為沒有給大家好因好緣,不能讓每位弟子都能發揮潛力,所以感到「慚愧」萬分。在佛光山,我設立良好的福利制度,讓他們在教育、深造、度假、醫療、退休等方面,都能得到最佳的保障。所謂「身安則道隆」,如今看到一千餘位出家弟子們能在道業上精進不懈,是我最安慰的事情。

 

  同參道友和一些信眾常說我是調和高手,都找我去排難解紛,甚至於兄弟分家、夫妻不和,我都去,其實祕訣無他,只在於我抱持皆大歡喜的想法,並帶著「慚愧與苦惱」的態度,先說好話,多陳己過,對別人多加尊重,因此一些暴戾氣氛的情形,我都能迎刃而解。

 

  多年來的人事歷練使我深深感受到:一個人只要把「慚愧與苦惱」培養成為自己血肉的一部分,把「慚愧與苦惱」表現在行住坐臥、語默動靜之中,必定能廣結善緣、增長品德。慚愧自己的無知、慚愧自己的無德、慚愧自己的無能、慚愧自己的不足,因而具有苦惱的自謙,益己又益人,何樂而不為呢?

 

  《法華經》中有一位常不輕菩薩遇人即行禮拜,並且說道:「我不敢輕視汝等,汝等將來皆當作佛。」由於他累劫以來,心中常懷「慚愧、苦惱」,所以不但擁有「常不輕」的美名,也成就了日後的佛道。世親菩薩本來學習小乘佛法,有一天他無意中接觸到大乘經典,當下慚愧、苦惱過去以小謗大的過失,欲以割舌來懺悔前愆,後來在胞兄無著菩薩的勸導下,寫下許多不朽的大乘論典,裨益了後世無數的眾生。古聖先賢秉持慚愧、苦惱的美德,在弘法利生上兢兢業業,精勤勇猛,吾輩凡夫慧淺德薄,怎能傲慢懈怠,無所用心呢?

 

  如今我年七十又三,懷著「慚愧、苦惱」的心情,期待自己能在菩提道上更加努力,把握快速飛逝的時間,將和平的理念貢獻世界,將佛法歡喜布滿人間,則於願足矣!             

(一九九九年四月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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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6年1月14日 星期四

無得失心


    § 無得失心 §   聖嚴法師

 

平常人不能想像佛陀的智慧,甚至阿羅漢也不能體會這種智慧。平常的人若要揣測佛陀所知,就好像要以螢火蟲來照亮須彌山一樣。平常人依賴他所學習到的知識,於是他們只能看到有形的物質世界,超出它的,他們便不能見到了。他們的經驗和真相不相應,這種活動,正如幻想中的花兒的開放。

 

你不能馬上證到最高的境界,但你或許可以得到一個小而淺薄的佛境之概念。《圓覺經》談到的是佛陀的智慧,而不是平常人的;但我們是平常人,假如我們願意停留在那種狀態,那便不需要修行了。然而,只有當我們聽到了有關佛陀的智慧時,才體會到自己只是平常人;我們瞭解還有更高的境界有待證悟時,這將協助鼓勵我們的修行。

 

經典告訴我們,即使是已達到聲聞的果位,還是沒有達到佛陀智慧的境界。聲聞行者已經從煩惱與輪迴中超脫出來,但他們卻不願意以任何理由,再回到痛苦的世界來。聲聞行者只希望證悟或已經證悟比較人間更高的境界,這有點像西方人觀念中所期待的天堂。

 

有一回我問一個朋友這樣的問題:「你為什麼來這個世界?」他說:「我不知道我為什麼來到這個世界。這裡的痛苦多過快樂,所以不是我願意來的。」他繼續說:「開始時我為家庭而活,我嘗試尋找快樂,但我已離婚三次。每次我都盡力爭取,但我的每一位太太都獲得我離婚時一半的財產,並帶走了我們的孩子。」

 

再問:為什麼你們來這個世界呢?為什麼你們繼續生存於此?是不是因為你們想要有成功的婚姻或舒適的家庭生活?兩千年以前,中國有一位大將軍曹操,在打過許多次的勝仗後,寫了一首詩,他寫道:「(人生)譬如朝露,去日苦多。」他是一個大英雄,一個成功的人,可是他仍然表達這種感受。對於我們,在我們的家庭、我們的工作、所有我們的生活中,到底是快樂比較多,還是苦惱比較多呢?無論我們想做什麼,並想好好做它,我們都將做得很吃力,假如我們真正要它成功的話。生存對我們來說是一項掙扎,譬如嬰兒掙扎著要走路;只有少數的兒童喜歡讀書,但讀書對於他們的將來卻是重要的。這些掙扎、這些負擔,在我們生下來時,便緊隨著我們了。

 

於是我回答朋友的問題:「我們來這個世界,有兩個原因:第一是償還我們過去世所欠的債,第二是挽救我們即身乃至永恆的未來。就是這兩個原因使我們吃苦。」

然而我的朋友不同意,他說:「我沒有欠任何人任何東西。事實上,和你所說的正好相反,是她們(他的三個太太)先後拿去了我所有的東西。」

我告訴他:「你可能忘記了你所欠下的債。」我問:「你還會記得三年以來所曾做過的夢嗎?」我的朋友說:「那是不可能的。」他已同意了我說的理論。

 

或者你不會記得全部你曾做過的夢,但是你必須記住,生命正如一場夢。在死時,這個夢結束,並開始另一個新的。你怎麼能夠從一個夢中記得另一個夢呢。但你知道你曾做了一個夢。所以你也應當知道有輪迴生死這回事。

 

可以這麼說,我們必須挽救前世欠下的債,以使這些債不會再帶到下世去。對於這點,我的朋友說:「如果這是一場夢,那麼我便不需要做任何事情了,因為不管怎樣,這都是錯覺。」但我回答:「如果你不做一些事,你會感到遺憾的。」因此我的朋友作結論:「那麼我就必須努力,直至死的到來。生活有太多的痛苦。」

 

這些問題和答案,接觸到了什麼呢?便是平常人的生活和無可避免的痛苦。聲聞行者已經從這種生活中解脫出來,但他們仍然還未有佛智的概念。讓我舉一個比擬以顯示佛陀智慧之超越性。

 

有三獸同時在同一地點過河:一隻大象、一匹馬和一隻兔子。當大象過河時,牠知道河有多深,因為牠的腳是踏在河底的;馬知道靠近岸邊的深度,但不知道河流中間的;兔子則完全不知河的深度,牠只是浮在水面游泳過去。但所有三獸都可以渡過河流。兔子代表小乘聲聞,馬代表大乘菩薩,象代表佛陀。三者都越過了河流,他們都獲得了智慧,在程度上卻不相同。所以甚至一個高深境界的小乘行者乃至菩薩行者,也不能知道佛陀的智慧,何況是平常人。

 

一般的人們都是從書本上及學習中得到知識和智慧。普通來說,這並沒有錯,但最高的智慧,或甚至最深的情感,是不能以文字來表達的。很多實例顯示了文字的功能極其有限。在很多例子中,我們在報紙上見到,有因戰亂而年輕的孩子逃到了臺灣,與大陸的父母分離了二、三十年,或戀人分開了數年,當這些人一旦重逢時,他們所能做的,可能只有互相擁抱著痛哭一場而已;不僅文字無用,語言也成了多餘的事物。

 

動念的心需要語文的符號,但這種使用符號的心不能使我們達到很高的境界。通過這樣的心理歷程,我們只能得到有形而且有限的成就,它們將不會引導我們到達佛陀的智慧。

 

經典告訴我們,假如尚在輪迴中的人,便不會進入佛陀的大覺智海。因為人在輪迴的心中,有生死、得失的念頭,它充滿了煩惱。當我們希望得到快樂,並從不幸中解脫時,就是輪迴心的活動。這正如你在口渴時喝下鹹的海水,你越喝越感口渴,你越感口渴便喝得越多。快樂與幸福的意義是不明確的,它們是由什麼構成的?社會地位,好的職業、名望,一個幸福的家庭?平常人說這是理想生活的標準,但這些東西不能維持多久。正如上面所舉詩中說的「朝露」,它們在早晨的草上,是那麼的美麗,但太陽上升後,很快地會使它們蒸發掉。它們的存在是很短暫的。

 

於是那些有輪迴心的人會有兩種態度:追求快樂和逃避不幸。這種態度是愚蠢的;但對於平常人,這又是自然的現象。假如平常人而沒有這種態度,他們將失去生存下去的意願。

 

追求快樂,正如狗在兜著樹樁追逐牠自己的尾巴;牠一直在轉圈子,以為牠的尾巴是屬於另外的一條狗或什麼動物,但牠永遠追不到它。逃避不幸則如在陽光下行走的人逃避他的影子,他以為影子是邪惡的,他便以快跑來避開它,但他跑得越快,影子也跟得越快。這種態度只有使你疲倦。

 

我的朋友又問我:「我們應以什麼態度來面對我們的命運?」我的回答是這樣的:不論什麼要發生的事,就讓它們發生;我們不必對未發生的事過分憂慮,但卻應該未雨綢繆。假如它們是有益的,嘗試使它們發生;假如它們是無益的,嘗試使它們不發生。如果你生病,除了找醫生治療外,你還能做什麼?如果你沒有生病,你嘗試使自己健康,但你不需擔憂你可能會生病。假如你生病,不必訴苦,也不必與其他人作比較。假如你採用這樣的態度於日常生活中,你會更加快樂。

 

這種沒有得失心的態度便可漸離輪迴的心。或者對於我們來說,能不能真正過這種生活是一個問題,但這是作為一位菩薩所應有的態度,菩薩不應引起他人痛苦,也不應為自己製造痛苦,但他們也不怕痛苦。在痛苦未生起之前,他們不會畏懼痛苦;當痛苦生起時,不會厭惡它,這樣便不會有真正的痛苦。十五年前,越南有一位叫作廣德的僧侶為了抗議政府排斥佛教的政策而自焚,或者有人問,假如那樣以火焚身的痛苦可以忍受的話,則那些僧侶已可不把任何痛苦視為痛苦了。那當然是會痛的,但是不會因痛苦而起煩惱。

 

沒有得與失的觀念,不要為追求快樂而避開痛苦,不必為求佛果而脫離輪迴。這就是佛菩薩的特徵。

 

有人問我是否要錢、要寺院或是否希望受到重視等等。我說,如果這些是有必要得到而又可以得到的話,我不會拒絕的,但我不會因為求之不得而失望。

 

摘錄自:聖嚴法師《禪的體驗.禪的開示》

http://ddc.shengyen.org/pc.htm

 






2016年1月8日 星期五

華雨香雲



           § 華雨香雲 §   印順導師

 

善知識菩提心

    《不可思議解脫經》中,關於發菩提心,親近善知識,大有百說不厭的意味,這是值得重視的。不親近善知識,就沒有正確的知見;不發菩提心,就沒有立定成佛的志願;這在大乘佛道上說,再也不能走上成佛的路。這兩者何等重要?本經的一再讚歎,確是有它的深意。原來,印度人重口口傳授,一直到後代還如此。佛世,經律都是口說的,在口授的局面下,師長也就特別受到尊敬。所以傳說有為了一偈一句,不惜貢獻所有的一切,甚至生命作代價的。這可以想見求法之難,也可見尊師重道的精神。此外,世間的技藝,老於此道者,也還有許多心得創見,何況佛法?一得名師的傳授,確是「逢君一夕話,勝讀十年書」!善知識是可以尊敬,也應該尊敬。但他之所以應該尊敬,因為他不單是知識而是善知識;因為他在理解與行證上,確是能不違佛法而能弘通的,否則就沒有尊重的價值。學者方面,自然要有願意犧牲一切的精神。在師長方面,既然是善的,除了特種原因,總是歡喜學者誠摯的敬意,依法修行,不在金銀玉帛上著想。我覺得,善財遍參大善知識,沒有送過禮,善知識也沒有要求他貢獻什麼。這樣的尊敬善知識,大家在道上會,是非常正確的!但因了善知識的尊敬讚歎,到後來演出依人不依法的怪現象!在文字普遍應用的今日,還有執著印度幾千年前的老習慣,佛法非從老師的口裡聽來不可。並且,供養上師,以多為妙,非多少供養一點,沒有學法的資格。這實在大失讚歎善知識的初意了!

 

    論到發菩提心,大有淺深。淺一點說,是學佛的動機,是堅定不拔的成佛信念。經中所特別注重的,也是初發心的安住菩提心。菩提是大乘學者的目標;發菩提心,是為了菩提而發動前進,也可說菩提在最初動。這樣,長期的修學普賢行願,也可說是菩提的一天天實現。但因了菩提心功德的讚歎,流出極端的真常(菩提本有)論。假如說,沒有第一天入學,就沒有繼續求學,就沒有小學、中學、大學的畢業,就不能養成高深的學問:這話並不錯。就是在入學這一天,舉行預祝,歡讌,也不算太糜費。但如果就此說,高深的學問,大學、中、小學的畢業,都依第一天入學而存在;在入學的那一天中,已具體而微的完成,以後不過是本有的漸漸發現,這就與事實不合。菩提心的真常化(經義還有可以解說的),就是把發菩提心,看為真常平等無上大菩提的初現,否定它從多聞熏習中生,這又不是本經讚歎菩提心的本意了!

陀螺與陀羅尼

    陀螺為兒童玩物,圓形,或圓柱形,中貫以軸心。旋之,抽之,或以帶而旁擊之,旋轉不已,能保持力之均衡而不致傾倒。唐譯《大毘婆沙論》(卷七)云:「如舞獨樂,緩見來去,急則不見」。涼譯(卷三)則作:「猶如小兒舞於獨樂,旋速則見如住,旋遲則見來去」。獨樂,顯見為陀螺之異譯;從可知陀螺乃來自印度者。陀羅,梵語,應為dhara,譯意為「持」。軸心能保持力之均衡而不失墜,乃名為陀羅耳。佛法之核心為法Dharma,大乘之不共為陀羅尼Dhāraṇī(智度論),並以dhṛ字根而成。大乘之所以特重陀羅尼者,以即萬化而深入無二之法性(不變之真性,合於持義,此猶為大小共通之「法」義),又即萬化之紛紜,得其中心而攝持無遺(此乃大乘特質)。「無不從此法界流,無不還歸此法界」。攝持萬化於一極,為大乘特有之傾向,亦即陀羅尼獨到之本義。末流偏於咒語,非其本也。

 

香板

    禪堂有巡香者,手執香板,巡歷禪堂,見有昏沈者,輒以香板拍其肩背,拍然作響,用以警覺禪者之昏沈,而受者固未嘗痛也。佛世比丘坐禪而多昏沈,初喚之,或牽其衣,次乃作「禪杖」,後改為「禪鎮」,復制為「禪板」。中國習禪者,燃香以計時刻,因名坐禪曰坐香,禪板為香板。晚近叢林,以香板高供客堂中,遇犯規律者則擊之。失警策昏沈之善意,演變為撲作教刑之杖。去佛時遙,失真彌遠,不知吾佛教化,從無體刑者也。

 

緩與急

    胡適論為學主緩,傅君作「緩不濟急」以評之,以其為同於佛法之緩也。然佛法論緩論急,原不如此。菩薩修行三大僧祇而成佛,是緩;三生圓證,即生取辦,豈非是急!實則小積功行則小就,大積功力則大成。學佛自宜期心遠大,何可急功近利以求速成!故說之似緩,然是但事耕耘,不問收穫之意。確定目標,但放手行去,功到自成。一著急,則鮮不落於魔道者。不著急,非懈怠放逸,恰是大勇精進。精進非著急,佛說如操琴,弦寬則聲弛,弦急則聲促,不急不緩,而精進乃成。故知學佛正行,不著急,不鬆懈,確樹宗極,直趣之而已。然為學之初,允宜緩急互相助成,互補其偏失以成中道。佛說猶如騎馬,馬首偏左則牽之使右,偏右則牽之使左,如不左不右,則縱之驀直行去耳。今之學者,偏緩偏急,宜乎思潮世道,並糾結而難可爬梳。

 

龍蛇混雜

    無著文喜禪師,北朝五臺山,求見文殊,遇老翁而不能識之。文喜謂:南方「末法僧尼,少修戒律」。老翁(文殊)告以:此間「龍蛇混雜,凡聖交參」。佛於聲聞教中,以律攝僧,漸學漸深,猶如大海。「大海不宿死尸」,紀律何其嚴格!大乘以寬容成其廣大,函蓋一切,自屬氣象萬千!然龍蛇混雜,僧團何由嚴淨?大乘興而律制弛,其類於禪宗盛而義學衰歟!世諦流布,固無絕對之利,是在弘法者以時推移,導歸中正耳!

 

 

人之自覺

    今日西方,受希伯來宗教意識影響者,以神為能造者,萬物為被造者。人為由於神之意志而存在,缺乏自主性。故在宗教中,不由人類自己之行為價值,而唯信神乃可以得救。人在仰天俯地之間,不過神之奴僕,遵循神之意思,此外更無意義。原始人類之自卑,有如此。在中國,則人類之地位漸高,自尊心日強。天(神‧理‧心)與地(祇‧事‧物)並立,而人為孕育於天地而生者。人於萬物中,得天地之全,故人能參天地之造化,贊天地之化育,與天地並列為三才。不特此也,「天地無心而成化」,「聖人與萬物同憂」,且進而能盡人之才性以補天地之缺。以印度文化論,由原始之神造說,而達於人與梵(神)為一體。著重自身,故神之創造,實即吾人自身之開展為世界。易言之,天地萬物(除有生物),要皆為人類──一切眾生自體之顯現。故宇宙間,非神與被造者,非天地人三者,而為「我與世間」二類。人類之自覺自尊,達於高潮。佛教則直從人類──一切眾生本位以觀世間,脫盡創造神話。神亦眾生之一,由於迷亂不覺,妄自誇大以為能造萬物耳。人之自視最高,而一切眾生皆有佛性,則視他極平等。天地之缺陷,本為眾生自身之缺陷,吾人唯從悲智正行以淨化之,神何能為!

 

佛滅無大師

    釋迦佛在世,稱十力大師,為學眾所依歸。然釋尊以法攝眾,初不以統攝之特權者自居。故曰:「吾不攝受眾,亦無所教誡」。蓋勉學者能依法不依人,自依止,法依止,自尊自律,依法律而行也。佛滅,釋沙門尊上座而重大眾,德學集團會議而主僧事,和樂為法,法門乃日以光大。有問阿難,阿難答以:如來在日,未預定繼任大師者;滅後,吾等亦未共推一人為大師。吾等依法而住,互相教誡,互相慰勉,則得一味和合如水乳。佛教之民主精神,有如此!佛不以神自居,亦不以神子或神使者自居,與弟子為師友,頗近孔子。而眾以有若似聖人,欲共奉之如孔子,為曾子所拒而不行,亦有類佛滅之無大師。然佛教有沙門團之組織,而孔門則無。反觀世界宗教(無種族階級之限制,即人類宗教)之有組織者,耶穌死,彼得繼起而演為教皇之制。謨罕默德死,繼其任者,世為哈利發。因教主之位而起諍,蓋不知凡幾。此以神教徒,上崇神權唯一之神,下法君權唯一之君,雖有世界宗教之卓見,而卒不掩其帝國獨裁之精神,未能盡世界宗教之美也!至如君主尊孔子,孔氏子孫世襲祿位,此非所以尊孔子,適為孔門之累耳!

 

摘錄自:印順導師《華雨香雲》,pp.164~186