§ 2016台灣參學隨筆 § 釋定印
在佛館裡,我們有幸聽到星雲大師在1967年寫給信徒的文告,當中展現了大師「人間佛教」的理念。他認為「佛法要與文學、哲學、電影、藝術等結合,將佛法運用及實踐於人生的各種際遇,這樣才是真正的人間佛教。」於是,他就在該年,帶著弟子在長滿麻竹的荒山,披荊斬棘地把心中的水月道場一步一步開闢出來。但,有宏願,不代表就事事順利。大師一早預料弘法之艱辛,他很實際也很誠懇地告誡弟子「讓我們堅持信心,永不放棄,只要往前一步,再一步,就能苦盡甘來,成就道業。」從佛光山到佛陀紀念館,就是大師帶領大眾,一步一步建立起來的。成就道業不要怕慢、也不要怕浪費時間,只要願意往前再進一步,理想定能達到。且觀佛館,不但向佛法邁步,也向世界邁進友誼之步。我們到埗的時候,佛館正準備2016世界神明聯誼會,超過2000尊神明將齊聚於佛館,共祈世界和平、國泰民安。隨時隨地,願意向人群再走一步,願意往艱難再走一步,佛光山整體上下所瀰漫的慈悲、堅毅、包容和大度,令我們深深欽佩。
離開佛光山後,我們又匆匆往嘉義趕去。大約黃昏時份,抵達妙雲蘭若。妙雲蘭若建於1963年,是印順導師的關房,他在那裡編著的《妙雲集》聞名於世。一所簡單的小平房,兩旁石柱刻上弘一大師所題的「無上妙勝地,離垢清涼園」。踏進清涼之地,看見導師當年掩關用功之處,一桌一椅,一床數櫃,就是他的全部。房間掛了導師《掩關遙寄》真跡:
離塵卅五載,來台滿一紀。風雨帳淒其,歲月驚消逝。時難懷親依,折翮歎羅什。古今事本同,安用心於悒!
願此危脆身,仰憑三寶力。教證得增上,自他咸喜悅。不計年復年,且度日又日。聖道耀東南,靜對萬籟寂。
印公從出家至赴台弘法,道路之艱,可見一班。在台灣,導師也經歷過束手無策、進退維艱的日子。然而環境越是艱難,道心越是堅固,願力越是宏大。此點,印順導師和星雲大師的剛毅個性和胸襟,正是遙遙相應。
導師關房的屋舍外,是一片小園林和矗立著一座莊嚴雄偉的佛殿;那兒是後期新建的。導師離開妙雲蘭若後,蘭若的寺務就交由慧理法師和常光法師管理。兩位老法師聯同弟子們慇勤接待,大衆暢敘甚欣,我們在新佛殿掛單一晚,翌日清晨在佛殿隨衆早課,之後在齋堂吃了一頓豐富早餐。我們離開時,慧理長老尼等還堅持相送,深感前輩們對後輩的慈悲關顧!不足一天的相處,看見妙雲蘭若的法師們在忙碌之間,處事有條不紊,態度大方從容,整個道場瀰漫著爽朗自信的氣氛;大德雖逝,但導師樸實、慈悲、溫厚的風範赫然猶存。
午飯過後,我們到中台禪寺附屬的中台世界博物館參觀,這座簇新的博物館落成於2016年8月,秉承惟覺長老之志,將佛教藝術發揚光大。博物館珍藏著從各方蒐集而來的佛教文物,由原始佛教時期至中國清代的石刻、玉雕、鎏金等佛像法寶,訴說著一段又一段的佛教歷史和故事。
24日傍晚,我們到達印順導於1971年移住台中的華雨精舍。這所位於台中市太平區的精舍,就像香港一般的教堂,是面向街道的「地鋪」,不是走入深山,也不是隱身在工廠大廈裡。精舍共兩層高,屋簷採用寺院造型,屹立於街道旁。明聖長老尼熱情地領我們參觀精舍的大殿、導師的書房和寢室。書房內供奉著導師的法像,兩旁對聯乃「淨心第一,利他為上」,將大乘佛教的宗旨扼要道出。稍後明聖和慧璨長老尼帶我們到素食館吃了一頓款式多樣的自助餐,回程的時候,長老尼敘述導師建立華雨精舍的原委:那是為了給女眾出家弟子有個不太偏僻的地方可以安住,於是導師選址那裡。當時的台中並不像現在熱鬧,那時候四處都是草地,交通並不方便。長老尼憶述當年印順導師生活相當拮据,但看見大家挨著肚餓,營養不夠,就掏出幾塊錢買點生油,讓大家加醬油拌飯吃。學佛修行之目的是離苦得樂,但不應期望一發心就事事如意、一帆風順。明聖法師說到以往艱辛的日子,只平淡地說:「都是這樣走過來啦。」說時依然掛著溫暖慈祥的笑容。明聖法師雖然並不年輕,但她卻身靈步活、思路清晰,活潑潑地體現佛法並充滿信心。看著長老尼法喜充滿的笑容,我忽然有所省悟:學佛的路好不好走,視乎自己對佛法有沒有信心而已。
佛道難行,可菩薩精神就是「難行能行」。第一場大航法師主講的〈龍樹思想與《阿含經》的關係〉,開首就解開佛道難行之結。法師說學佛不能光靠感性,必須如理論証。沒有如理思維,勝解心很難生起;不生勝解就不能安住於正念上;正念不住,定慧就難以生起。大航法師接下去講龍樹對《阿含》的看法,他以龍樹的《大智度論》,指出大小乘經同為佛親說,佛只是因應不同對像說不同的法,其宗旨都一樣。法師強調三乘同一清淨道,無論是以空調伏心結,還是以俗諦有去破斷滅空,行菩薩法都應該「不忘本願,不捨大悲」。
接著是開仁法師開示〈龍樹依不二深觀而明菩薩的廣大行〉,法師先介紹《大智度論》三類行法:菩薩法、聲聞法和佛法;再講《十住毗婆沙論》如何把「信、悲、智」增上的三類菩薩歸攝《華嚴經》十行之「信、悲、慈、捨」之中;最後再結合印順導師所闡明的龍樹菩薩精神和大乘三心,總結出菩薩廣大行是發菩提願—「忘己為人」,具空性慧—「盡其在我」和發大悲心—「任重道遠」。法師提醒我們,學佛要有偉大的目標、純正的動機和適當的技巧。不少菩薩的角色站在台前,但不一定有豐功偉業的才是菩薩。無論在任何崗位,不能與三心(大悲心、菩提心、法空慧)相應的,就稱不上是菩薩的了。
最後林建德教授的〈龍樹思想與們佛教的實踐〉,闡述了龍樹思想的人間化特質、深觀廣行的人間佛教實踐,和龍樹中觀學的現代意義。他特別帶出學佛需具思想深度。修學期間,若重福多於重慧,則廣行有餘,深觀不足。他鼓勵修行道上,要多學習、多思維。思想的深度若過不去,人會由追求自我感覺良好,到變得自我迷失,學佛的格局就會受到限制。
開山的意義,是每個人開自己心中的寶山,就是如何成就智慧,成就慈悲心,來共同為我們的社會、為我們的世界提供和諧、平安、快樂、健康。
我們要為理想做事,同時也要用慈悲智慧做事,缺乏了令人平安快樂的心靈,再偉大的理想,都變得空洞。
長老提醒我們:每做一件事情,都用佛法去思維的話,那每件事情,都會變得很有意義。
的確,法鼓山每處設計都別具心思。在我們禮觀音菩薩之前,要繞過一方水池,長老的意思是,希望我們從煩惱的此岸到解脫的彼岸。觀音殿內的「祈願觀音」是長老定中所見的,與正襟危坐的佛像不同,菩薩身微右傾,代表聆聽世間祈求;一盤腿,表徵隨意自在;一腳踏蓮,代表隨時出發救渡眾生。大悲積極而富行動性的觀音菩薩,令人敬仰感動!同樣極有意思的,是法鼓山的大雄寶殿,其殿前掛的是「本來面目」四字(「大雄寶殿」四字要走入大殿,回過身來往上看才看得見)。長老強調,禮佛,是要見自己的佛性。我們的生命,就在本來面目中,如果有智慧,到處都可以看到自己的本來面目。這個大殿(佛性),已包含了山河大地、宇宙萬有,不必追求金碧輝煌,樸實清淨就是佛性的本來面目。
午齋過後,我們跟法鼓山僧伽大學、法鼓佛教學院的講師常延法師討論佛法。常延法師的碩士論文專研「中陰身」(一期生命結束,但未輪迴到另一期生命形態的神識),她向我們解釋了從部派到大乘,從漢傳到藏傳對中陰的看法。談到最後,我們都認同,中陰身是超渡解脫的好時機。不過,很多功夫應該在生前做好,在生時把正念培養起來,堅持修習戒定慧不斷,準備功夫做得足夠,臨終時才有力量面對種種境界和難關。
整天的法鼓山旅程,我們上過觀音坪繞念佛號,到過圖書館看珍藏的貝葉經,參觀過文理學院,看過長老真跡。一點一滴,都看到老人家為淨化眾生心靈所付出畢生的努力和心血。
我們在文理學院看到長老在1986年寫的一封信,他感嘆佛教「落於民間信仰的層次」、「被社會視為迷信,僧尼地位低落,經論淪於塵封」,因此他特別注重教育,但同時也告誡學生「我佛教徒固不應以學問為唯一要務,更宜重於佛陀悲智的踐履,然而定學與慧學無實,戒學亦僅存名目的形式,其謂重於實踐,豈非空虛之詞?」至誠至急,諄諄教誨,時刻不忘紹隆佛種之心,令我輩喟然深慚。
餘下在台灣的時光,我們參觀過新竹玻璃館,遊過鶯歌陶瓷街。在承天禪寺頂禮廣欽老和尚法像;在玄奘寺頂禮唐三藏大師舍利;在八卦山大佛寺,看著白雲落霞如燦,遊曳於大佛之間;我們也在古奇峰的普天宮和日月潭的文武廟與關聖帝君像合照;在城隍廟佛祖殿內,喜見金頂毗盧派祖師寶誌禪師成為大眾供奉的十八羅漢之一;在鹿港天后宮欣賞明末清初的寺廟建築,明細精緻的雕龍畫鳳、庭臺樓閣的巧妙工藝,原來並非只是文學作品裡的泛泛美談。
如是者由新竹到新北,再到南投,彰化,又返回新竹,最後幾天的旅程,雖不用上課,大家依然遊得十分「精進」。
九天的行程,我們參訪了印順導師創立的四個道場;台灣四大叢林:佛光山、法鼓山、中台禪寺、慈濟,我們參訪了三所。去了兩家佛學院,瞻禮過其他寺院廟觀。佛門大德開山的艱難,堅持正道的辛酸,深深印在大家的心田。成就大業者必須意志堅定、披荊斬棘,面對種種自然、政治、經濟、人事的障礙,要做到不退縮、不懷疑、不恐懼、不放棄,依舊保存赤子之心,真誠恭敬、充滿信心地在佛道上邁進,並非易事。但各開山長老都為我們指出同一方向,只要不在正法面前退縮,只要願意再走一步,再多走一步,多為身邊的一切設想。每一步,都是成佛之道,只要願意走,往往是「柳暗花明又一村」!
來去匆匆,很多地方我們並不熟悉,但都獲得熱誠的款待,尤其是喜得各位長老、長老尼對我們的照顧,那種一見如故的喜悅,大家會心微笑的默契,令我們實實在在感受到人間有情。長輩給我們的這份道情,我們要好好傳承下去。讓我們放下心中許許多多的隔閡和障礙,提起慈悲智慧,給人信心、給人希望、給人快樂、給人方便,讓佛弟子好好為眾生活出每一「覺有情」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