§ 談修學佛法 § 印順導師
在這舉世動亂的時代,要想修學佛法,真是不易!從佛法觀點上看:諸行無常,只要我們做的是自利利他的事業,做一天就是一天,不問他風雨飄搖,能延續幾久。那怕一天、一刻,都有利益。大家抱著為法的大願學下去,這是學者應具足的精神。研究佛法應從聖教──經論下手。但研究佛法,並不就是完美的修學佛法;研究佛法,只是修學佛法的基礎,對它不可看得太高,太易。修學佛法,應從認識和實踐兩方面去學。
一、 論聞法
學佛的人,第一要聞法。聞是聽人講解。平常以為誦經有什麼功德,真正的說,因為聞法,這才成為功德。舍利子對佛說:「我不聞佛說法,像瞎子一樣」!他是佛諸大弟子中智慧第一的尊者,尚且要從佛聞法,何況一般根性暗鈍的人。佛法是救世度人的無上明燈,我們要得佛法的真實利益,非聞法不可。經云「多聞能知法,多聞能離罪,多聞捨無義,多聞得涅槃」。聞法才能知法,於佛法能得正確的認識;也才知道世間上的是非、善惡、邪正,這都是從聞法所得的辨別力。學佛的人重在離罪,愚癡無聞的凡夫,作惡每不知是惡。由於多聞佛法,瞭解緣生緣滅的真理,才能從他的身心行為上,徹底改革一番,離罪行而變成人格具足的新人了。
聞法如照鏡子一樣,知道自己的形態好醜,正欹(傾斜不正),因此可以改正自己。世間有許多想成好人,因為不多聞佛法,把那些無意義的事當著真理去追求,作為道德去實行。如印度的苦行外道,持牛戒、狗戒等;中國有些邪教,先天道、一貫道等,非得計得,非道計道。聞了佛法,對這些無義利的事,再也不會去做了。因為聞了佛法,心中生起了智慧,具正知見,以此正見掃盡身心的一切妄執,就可證得涅槃。學大乘法的,由於多聞正法,起大乘勝解心,也就不會退墮了。有人說:學佛重在實踐,學而不行,只是多添了一些空知識罷了!這是沒有意義的,算不得是真正的學佛者。要知這雖有部分的正確性;而實行佛法,還是要從聞法做起,聞法是修學佛法必經的階段。中國的修學者,向來走極端,認為看經論不如實行,因此摔了經論,冥索暗求,走向盲修瞎練的黑漆洞去。
一切智者的佛法,現在是變成愚昧俗陋者的信仰了。另有人只顧多聞,專在名句文身上使伎倆,不能以法攝持身心,不但缺乏實踐的精神,連必備的正行多破壞了。難怪注重實踐的學佛者,討厭佛學這個名詞,因為佛學這個名詞是學術化了的,是重在抽象的知識。真正的學佛者,是慧解和信行融合而為一的。所以我們一方面聞法,一方面要實踐所聞的法,才可免除頭重頭輕的譏誚!
聞是用耳根聽,佛世時弟子從佛聞法,沒有現成的經本,聽了多記在心裡。《楞嚴經》云:「此方真教體,清淨在音聞」。古代印度的佛法,都是口口相傳的。佛滅度後,結集成藏。到後代,書寫流通,其後又印刷流通。有了經卷,也可以從經典而聞法了。「佛法從三處聞:從佛聞,從佛弟子聞,從經典聞」。這是龍樹菩薩在《智度論》上指示我們聞法的幾個方法。如佛已滅度了,又不易得知法知義的佛弟子,那只有從經典聞了。
我們以極其恭敬的心理閱讀經論,思惟領會,與從佛聞及從佛弟子聞差不多,雖是眼看,也可以說聞。所以研究佛法,應依兩個條件:(一) 從師友聽聞,(二) 自己鑽研。我覺得,現代的修學佛法,應著重在自己研究。單是聽人講說,每是膚淺的,不過人云亦云的,必須要自己切實懇到用一番功力,才能深入經藏,觸到佛法的核心。不受古人著述的錮囿(禁閉局限),變成為自己的。但是初學者,還須從人聞法起。
二、學法之目標與程序
學法應有目標,即為什麼學佛法。學法要有程序,即是從淺至深,層次歷然。先說目標:發心有兩種:(一) 發了生死的心,此心為小乘心──出離心,發了此心,行到極點,可證羅漢果。(二) 發菩提心,此心為大乘心,以自利利他為目的,所謂:「上求佛道,下化眾生」。綜括佛法的宗趣,不外出離生死,廣度眾生。現在將此分成三項來說:(一) 淨治身心,(二) 弘揚正法,(三) 利濟有情。
凡夫的身心行為是不清淨的,知見是濁染的,因有了錯謬的觀念,妄造惡業,自受苦也使他受苦。自己生死輪迴,有情界皆受無量劇苦!學佛法是從淨治身心,消除障緣做起,大則殺、盜、淫、妄絕不肯作,小則動靜語默亦不放逸。如是,則貪、瞋、癡等煩惱漸漸降伏,所表現的行為亦漸淨化了──這是學佛者第一要事。如人的行為不好,普通的人格尚未具足,怎能了生脫死呢?
中國近百年來佛法衰敗的原因,是出家者誤解住持佛法的意義,不能以方便攝化信眾,使他們從淨治身心中,表現佛法的大用。如佛法而不使人淨治身心,那弘法也者,只是形式的熱鬧而已,於佛法毫無裨益。學小乘,學大乘,都離不了淨治身心,千經萬論莫不是這樣說的。所以淨治身心,是學佛者最根本最重要的問題。如果忽視了他,學佛、出家,都是與佛無緣!我們必以此為初步目標,離此則佛法無基。
單這樣,還是不夠的。我改造行為,得到安樂;我淨治身心,求證涅槃,這純是自利的。應當學佛那樣的發大悲大願心,大願是弘揚正法,大悲是利濟眾生。佛法是世界一切的光明,世界上任何事情與佛法相違,或個人的行為與佛法相悖,均必遭到悲慘的結果。所以出家者須發大心,弘揚正法,使世人都明瞭佛法,依佛法行,究竟得益,究竟安樂。弘揚佛法,不(單只)是為了弘揚佛法,弘揚佛法為的是利濟眾生。
談到利濟眾生,其他宗教、政治、學術等,雖各有其長,然都不能令有情得究竟利益,且有時害甚於利。出家者既為了救度眾生而學法,就應如《華嚴經》說:「為度眾生而學」。菩薩心中除了學法救濟有情的念頭外,別無其他。假使存著這樣的心,不是為自,全是為他,這真是發菩提心了。如世人學藝業一樣,單為了自謀溫飽,這人的志向是很平凡的。假使學會了各種藝業,為社會人群謀幸福,這就獲得大家的稱揚崇敬。學佛亦復如是,只為了個人淨治身心,求解脫,證涅槃,是自了漢。如果發菩提心,修菩薩行,為人為眾生,這就了不起了。菩薩所以發大悲心,是見到眾生太苦,佛法太衰,如此發心,如此修行,是自力的,強有力的發心,是最值得讚歎不已的!
出家人學法與居士不同。斷三毒(貪瞋痴),修三無漏學(戒定慧),在家出家都是相同的。所不同者,是出家人多了一番責任,即是住持佛法。因此,居士如學一法門,降伏煩惱,也就行了。出家人為了利濟眾生,必須廣學無量法門。我覺得,真能負起出家弘法的責任,非學菩薩不可。《般若經》說:「菩薩遍學一切(如來法、聲聞法、緣覺法)法門」。菩薩智叫道相智,即要知解種種道,種種智,才可以廣度眾生。喻如小醫生單用一藥治病,大醫生具足一切藥。一藥只能治一種病,救人有限;多藥則能治各種病,活人無量。所以出家者如專在自了著想,也許一門深入即可。但這只能攝化一種根機,不能負住持佛法重任,所以大心菩薩(出家,也通於在家)必廣學無量法門,這才能適應眾生種種根,種種欲。
學小乘法,學而不證;學大乘法,學而且證。不但如此,還應兼學外道法,因為明了外道的典籍,才能揭發他的缺點,有時三言兩語,也說得他皈依佛法。不過,如外道來學佛法,就得嚴格一點,在他對佛法沒有深刻的信解以前,絕不許再看外道的書,怕逗起他的舊思想,又墮入外道中去。學小乘也如此,《法華經》說:「不可親近小乘三藏學者」。因為《法華經》會小歸大,怕回心向大的小乘學者,不與小乘絕緣,也許又要為小乘所轉。玄奘三藏在印度那爛陀寺參學時,那裡面除講大乘法外,其他一切小乘、外道的學說莫不兼講,這就是遍學一切法的大乘面目。
我們要先對佛法有深刻的認識,從淨治身心中,去弘揚正法,利濟眾生。特別是在這世界太亂、眾生太苦的時代,要抱著延續慧命,悲憫眾生的大願。經上說:「自未得度先度人,是菩薩發心」,這是應如此發心。在實踐上,如果未能自利,焉能利人?凡是一件事,不從自己去實踐,是難得人家同情,不能實現弘揚正法,利濟眾生的目的。
再說學佛之程序:修學佛法有其必然的次第,不能躐等。佛法中最緊要的是智慧,也可以說:修學佛法就是修學智慧。但這不是說不要其他的法門,其他如施、戒、忍等也都是需要的,不過在一切法中最主要的,又是佛法特質的,而且可以稱為佛法中最究竟的,就是智慧。世間的眾生,也還是想離苦得樂,然都是在黑暗中摸索。佛法是光明一樣,教導眾生,甚至是該做的,不該做的,善的、惡的、是的、非的,使人照著這正知正見的道路走去,就必定達成目的。佛陀即是覺者;菩薩是有智慧的眾生。佛與菩薩的特質,就在於有智慧。智慧以外的一切法門,都要與智慧合一去修才成。離開智慧而學佛,什麼都不能夠了生死。所以經中說:「般若波羅密於五波羅密中最上最妙。……是般若波羅密取一切善法,到薩婆若(一切智)中」。
佛法中所說的智慧,世間的智識是不能為比的(福德是可以共世間有的),而且淺深不等。所以修學佛法的程序,也就是修學智慧的程序。智慧有淺有深:「生得慧」是與生俱有的,生到世間的人都有,可以依世間因緣而充分發展的(有限度)知識。這是一般的智慧,就是哲學家、科學家等,也都是由生得慧而成功的。修學佛法要從「聞所成慧」做起。從多聞(聽講、看經)佛法中,對於佛法生起正確深刻的了解,知道世間與人生的真相,深徹的信解佛法,三寶、四諦等功德。這要有從多聞正法所生起的智慧,才能正確的知道。得到這聞所成慧,才是進入佛法智慧的開始。進一步是「思所成慧」。思是思惟、觀察,要深入的去思考觀察,才能更深刻的悟解佛法,而得思所成慧。聞慧與思慧,都還是散心的分別,需要更進一步的去實現「修所成慧」。修慧是在禪定中,智慧與禪定相應,因修禪定而從定中更發深慧,這才是修所成慧。
聞、思、修三慧,都是有漏的,有漏慧還不能根斷煩惱,不能了生死。要根絕煩惱而解脫生死,必須真實的「無漏般若」(聞思修慧,是加行的般若)現前,現證的般若,才是真智慧,也即是無漏慧。從聞所成慧到無漏慧,這是修學智慧的道路;這種次第,是小乘大乘所共的坦道。
平常說般若有三種:文字般若、觀照般若、實相般若。與上所說的修慧次第配屬起來:聞所成慧是文字般若,進而修觀照般若即是思所成慧與修所成慧。實相般若即無漏慧。從聞、思、修到現證慧,在修學過程中,雖可以展轉引生,就大體說,這顯然有次第的前後。
佛法常說的修學次第,是:親近善士,聽聞正法,如理思惟,法隨法行。此四法名預流支。預流是小乘的初果,大乘即是初地。凡夫而想要參預到聖類中,或悟入法性流中,必要具有這四種修學過程,無論是小乘或大乘。「親近善士」,因為向來的佛法,都是用口講的,所以要聽聞正法,必須先親近師長才行。同參道侶,也是善士中攝。為什麼要親近善士呢?為的「聽聞正法」。聽聞以後,要進一步的正確的去了解,這就須要「如理思惟」了。由思惟觀察,對佛法有了深刻認識,要能照著佛法去修學,這就是「法隨法行」了。親近善士與聽聞正法,就是前面說的聞所成慧;如理思惟是思所成慧,法隨法行是修所成慧。從此以後,入見道,證預流,即得現證的無漏慧。
所以我說修學佛法,就是修學智慧的過程。但這不是說單修智慧就夠了的,在修學智慧的過程中,同時要修習其他的法門。因為單修福或是單修慧,都是不能圓滿的。智慧與福德,有如鳥之兩翼,車之兩輪,相輔相成,才能高飛遠行。依智慧淺深的次第去修學時,同時即:
聞所成慧 ── 成信
思所成慧 ── 住戒
修所成慧 ── 修定
無 漏 慧 ── 發慧
由親近善士,聽聞正法,而得聞所成慧,即能於三寶、四諦、緣起、聖道等佛法,確信不疑,而引發趣向的欲求。這樣的從信解而起的信求,才是堅定不拔的信,引發實行的信,應稱為信根。一般的信心,都是飄搖不定的,如輕毛一樣的隨風東西。這因為信心而出於情感的,不曾經過慎思明辨,所以不能確定不動。真實的信心,要依聞所成慧所發起的。這樣的正信,才算有了根,所以說(信)是「道源功德母」。如草木一樣,生了根,才能確立不動,一切的莖幹花果都從此基礎生出來。
在聲聞法中,從聞慧而成就信根,就是生起真切的出離心。發起出離心,種下解脫分善根,必定要了生死,不會退失。在大乘法中,從聞慧生正信,即是發起菩提心,成為佛種。(如《大乘起信論》等說)學佛者的發心,不外乎二種,即發出離心與菩提心。這都要從聞所成慧所生起的信心,才能發生成就。
真發出離心和菩提心的人,就和魚吞了鉤一樣,無論牠再怎麼游,也快要出水了。像舍利弗,過去曾發過菩提心,中途雖已經忘失了,但經過佛一提點,就又回入大乘。「一歷耳根,永劫不失」,就是這個意思。大乘發菩提心,小乘發出離心,這才進入佛門。照天台家的六即(六即佛:理即佛、文字即佛、觀行即佛、相似即佛、分證即佛、究竟即佛)來說,依聞所成慧而得正信,還只是名字即佛位。從聞慧而起深信以後,進而修得思所成慧,此時必須以戒為主而修其他施、忍等。大乘學者,從此修六度萬行去自利利他。小乘學者從思所成慧,必能嚴持戒行,而完成行為的清淨,雖小戒也不敢違犯。這是以思所成慧所了知的佛法,一一見於實行,而做到三業清淨。這樣的修學,才能有智慧,有福德。等到修所成慧,這是必與禪定相應的,所以到達定慧雙修的階段。
修慧必與禪定相應,約小乘的位次說,此時是四加行──煖、頂、忍、世第一位;大乘是十回向位了。發真實信,從此持戒、修定,因而發生真般若慧,斷惑證真。此時,約小乘即是初果;約大乘說,即是初地;也即是天台家所說的分證即。若欲圓滿證得,還須地地進修,才能達到究竟佛位。
修學佛法就是修學智慧,這句話,一點也不會錯!智慧達到了最圓滿最高深的境地,就是成佛。學佛的程序,無論小乘和大乘的位次,如天台宗的六即,唯識的五位,都現出一致的程序。我們現在來聽聞佛法、學習佛法,還是一般的生得慧,真正的聞所成慧還不能達到,何況其他!真正的聞所成慧,即是大乘發菩提心,或者稱為大開圓解。這是修學佛法的初步,是任何修學佛法者所必經的。
我所以這樣的說,有三個意思:(一) 修學佛法即是修學智慧。(二) 修學智慧,不能偏於智慧,禪定、持戒、忍辱等行門,也要附帶綜合的修學。(三) 說明我們來研究佛法,這不是什麼高深的事,只是從生得慧到聞所成慧的起點而已。即使是由聞法而對於佛法有點了解,還淺薄得很!佛法中的大智大慧,還都在後面,要我們從進一步的學習中去實現。
現在縮小範圍來講。聽聞佛法,也要有個程序。有人問我:佛法應該怎樣研究?這實在是不易答覆。但我覺得,學習佛法,無論是全體的或是專宗的,都應有三個過程。依照這過程修學去,多少總能夠得些利益。三種是:(一) 得要,(二) 深入,(三) 旁通。
第一是得要:佛法廣大無邊,從何處學起?東鱗西爪的學習,不能認識佛法的宗要。就是世間學問,要想去學習它,首先須知其大概,選些較淺顯而扼要的書來讀。學習佛法也要這樣,對於佛法先要有一概要的認識,知道佛法的重心是什麼,包含些什麼重要的宗派等等;對於佛法從印度弘傳來的歷史也得知道一點。這樣,才能進一步去深入研究。如開始為東鱗西爪的認識,或一開始就去學習深廣的經論,那不是不知宗要,便是因難於了解而退學。所以對於整個佛法,先要知道佛法之所以的大概。
第二、明了佛法中的宗派的概要,然後再選擇一宗一部門去研究。這個方法,對於研究一宗一派,也是應該採用的。如學唯識的,不應該一下手就去研究《成唯識論》,這是沒有辦法可以懂的。必須要從《百法》、《中邊》等先了解得大概,再作深入的研究。如初學天台宗的,要先讀《教觀綱宗》、《四教儀》等,然後再學三大部等。但有些修學佛法的,並不這樣。聽經學教,僅是隨緣的去聽法師講。佛法的基本知識都沒有,竟然已變成專宗的學者甚而法師了。別的不知道,自然唯有自己所學的什麼宗最好,旁的宗派都不如他。其實別的宗派究竟怎樣,他還一點也沒有知道。像這樣一下手就專學宗派的,弊病實在是很大。偏聽則蔽,兼聽則聰。如對各宗都知道一個大概,對於三寶、四諦、緣起、空性等根本大義,也有相當的了解,然後再求一門深入,就不會偏執了。
第三、能一門深入,還要旁通。如學唯識宗的,最初對於其他宗派的教義,都知道一些,現在從自己專學的唯識學的立場,再去理解彼此的差別,而貫通一切。這樣,對於佛法的認識,也就愈加深刻了。不但大乘各宗如此,大乘與小乘間也要這樣。為了要教化世間,對於世間的一切學問,等到確定佛法知見,那麼也要從旁知道些。世間的好事情,好道理,也是很多的,不過不能圓滿的清淨,總有謬妄的成分夾雜在內而已。好的部分,要用佛法去貫攝它;不好的部分,要用佛法的真理去揀除它。
修學佛法的第一步,必先從一般的共通的教義中,把握佛法的共通的宗要。切勿初下手即偏究一經一論,以為深入其微,其實是鑽入牛角,深而不通!我們應從此下手去學,也應該教人如此,切勿迎合好高騖遠的劣根性,專以艱深玄奧去誘惑人!
三、初學者從三門入
初學佛法的人,可分作三種類型。因為眾生的根性不同,由於什麼而學佛的動機不同,所入的方便門,即約有三種。聲聞乘說有二種行;大乘也說有二種行,如《智度論》的合起來說,即有三種行人,從三門入不同:
┌─隨信行───從信(精進)門入
聲聞乘二種行人─┤
└─隨法行─┐
├─從智門入
┌─智增上─┘
大乘
二種行人 ─┤
└─悲增上───從慈悲門入
法行人,就是智增上的。有一種人,重在信心,不能自己去深究、決定,只要有人向他說了,就可以照著行去,毫無懷疑。這樣的人,碰到了明師就好,否則可就糟了!重智慧的即不然,什麼都要經自己的研究觀察,不願意人云亦云的隨著做去。這無論是聽講或自己閱讀,都要問個為什麼,非經過熟思審慮,認為可信,不輕意盲從他人與古人。前一類是重信的,這一類是重智的。信行與法行(智增),僅是側重於信心或智力,並非有信無智或有智無信的。一個健全的學佛者,信與智都是必須的。大乘的智增上菩薩,即是重智的,發心重在研尋諸法的實相,也即是先重自己悟證的。另一類悲增上的,對於為人服務,犧牲利他的精神特別強,有慈悲心,多作慈善及政治事業等。然智增與悲增,也只是說他先著重而已,決非有智無悲,或有悲無智的。
據實說來,健全而完善的學佛,信心,智慧,慈悲──這三樣,都要具足;如缺了其中那一項,這就不是健全而容易發生流弊的。所以,如《大毘婆沙論》、《大般涅槃經》,都說:「有信無智長愚癡,有智無信長邪見」。重在信心而缺乏智力的,修學佛法時,又增長愚癡心,即不能分別邪正好壞,聽說什麼就信什麼行什麼。用現代的話來說:「有信無智長迷信」。你們看:多少不是佛法的,都搬到佛法裡來了,這不是專重信心,缺乏智慧,不能分辨邪正好壞的結果嗎?專講信佛、信菩薩、信感應、信神通,久而久之,學佛而增長愚癡,也就和一般外道差不多了!如專重智慧而缺乏信心,那就是有智無信長邪見。因為沒有信心,雖整年整月的研究佛法,而結果只能增加邪知邪見,到頭來,佛也不信,法也不信,簡直就沒有再可信仰的了。
這在近代的青年學佛者,說起來也太多了。大乘所說的智增與悲增,也是這樣。智增上的,如過於缺乏悲心,專為自己的生死打算,那怕他口口聲聲說:我是學習大乘的,實際的行為,卻是缺乏大乘氣息的。即使信智具足,急求自證,結果也勢
必墮於小乘。至於悲增上的,如過於忽略佛法的智慧,專門講利人,有時,自己站不住,或是環境惡劣,就容易灰心,成了佛法中所說的「敗壞菩薩」了。敗壞菩薩,就是學菩薩而中途退心的。學佛的根機不同,不能一律;信、智、悲,初學者不免畸輕畸重。但如專重一端,就注定的要失壞,不會成就的。
依中國佛教的情況說,重信的人多,不肯多作利人事。超神的佛教、慈悲的佛教,在中國的迷信中,變質得近於多神教,甚至巫教了!其實,信仰三寶,佛菩薩只是指導我們的善知識而已。了生死,證解脫;積福德,證菩提;一切非自己努力不可。現在,我們來研究佛法,這是從智門而入的路徑。但也要培養信心和悲心。時刻的記住:三寶的功德難思議,眾生多苦,要發心荷擔正法,救度眾生,並非單是知識邊事。
摘錄自:印順導師《教制教典與教學》